且将黑夜一饮而尽
☆曹银桥（海南省）
有人说，若想生活充满奇遇，不如做一个滴滴司机。每一天，都可以遇见不同的人，听见这个城市最新鲜的故事。滴滴司机和出租车司机俨然都是移动的电台，如果说北京的滴滴司机是新闻频道，长沙的滴滴司机是娱乐频道，那么，三亚的滴滴司机一定是旅游频道。天南地北，四野八荒的新鲜事物在他们的嘴里翻滚，经过咀嚼，奔腾而出的，便是大千世界里的光怪陆离。这是因为三亚的滴滴司机都来自大江南北，到冬季的时候，更为明显。一上车，都会问你，你是哪里人？所以在三亚打滴滴，遇到老乡的几率和在大东海遇见俄罗斯人的几率是一样一样的，如果有幸遇到了一个来自东北的滴滴司机，你不是他老乡，也会被忽悠成老乡。遇见东北司机阿金，是在一个不起夜的深夜，开门上车的一刹那，我便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深夜里看到了五彩斑斓的黑。从拉开车门的那一刻起，我便如同坐上了一个移动的刘老根大舞台。在车上摇摇晃晃的我，仿佛看到了大花裤衩、筒灯、红色马甲和啤酒。东北的小伙，天生就有说二人转的天赋，摇下车窗呼呼吹的风，都能成为他们的麦克风。“说的好”，“你说的都对”，“鼓掌”，他的段子层出不穷，信手拈来，我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捧哏。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我便从他的段子里看见了一个装着笑容生活的男人。有的笑容挂在脸上，他看到在炎炎夏日的三亚开着跑车的哥们，就会摇下车窗，厚着脸皮问人家热不热，心里期盼赶紧下场暴雨。我们的目的地在一个黑乎乎的小巷子里，坚持把我们送到楼下后，阿金亮起了车灯，等到我们和朋友汇合，才慢慢驱车离去，临走还丢下一个爽朗的笑声。三亚的海风从不会停留在昨天的故事里，生活——它就像夜里的酒，早上的花儿，平淡又真实，美好又残酷。“您好，欢迎来到三亚迎宾路CBD，你见过凌晨两点半的三亚吗？我见过。”每到深夜加完班，龙姐都会发一条模仿林志玲声音的语音，猝不及防地到我手机上，完全不顾我这个老年人的作息时间，我一般都会置之不理，任他岁月老去。我蒙起了被子，做自己的英雄，而她不是，她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的梦。作为一个PPTer，龙姐一定是个扛把子。跟着逃离北上广的大潮，冲着海南自贸港建设的东风，她把自己变成了一片叶子，飘荡在大海之南的海风中，希望寻找一个完美的姿势和落点，在三亚这座小城里扎根。此时的海南，像极了90年代的深圳，遍地开花的都是年轻人的梦。但世间总有“来了就是深圳人”的豪言壮语，却没有“来了就是三亚人”的说法。在三亚，除了本地人，都是游客或者候鸟老人，年轻人的打拼就算把铅华洗尽，也只留下虚高的房价，没有她要的家。但是，这抵挡不住一个文艺女青年对美好的渴求。刚来三亚的那几天，龙姐去遍了所有的海滩，捡了一堆奇形怪状的贝壳，给每一个贝壳去取上了一个温暖的名字。“你看，这个是美国队长，这个是草间弥生，这个是大白……”她一个一个地指着对我们说。给玩具取名字这件事情，除了我女儿，若换做其他人做，我都觉得突兀，而她不会。白天的她，活脱脱一个女强人形象，文可以一个方案舌灿莲花，武可以一个眼神大杀四方。在商场上，她总是从容不迫，优雅淡定，而下班回家，与她相伴最长的是出租屋附近昏黄路灯。每次深夜回家的那段小区的路，将她的影子印在地上，愈来愈暗淡，最终融于黑暗，灯火就在这黑暗中星星点点地亮着。我常常想，“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代价是什么，龙姐这样一个文青，从丽江到凤凰，从成都到敦煌，再到三亚，终究会在一个深夜抱紧瑟瑟发抖的自己，需要的，仅仅是那句看似俗不可耐，却深入心底的安慰：“我有酒，你有故事吗？”长着斑点或者细纹的普通贝壳，在她心中，是希望、是陪伴，或者是她和三亚这个小城市之间的某种关联，关联着真实的自己。我们何尝不是跟她一样，在这喧嚣的世界坦然并勇敢地活着。四川人老韩，在我眼里是个传奇人物，从酒店保安做到了宴会经理，最后自己干起了买卖，在三亚这个会议天堂和年会圣地做的风生水起。我分析原因，大概是和他的酒品有关。酒桌上出现的他，如同江湖上行走的周伯通，左右互搏，融会贯通，字字句句都是行酒令，举起酒杯就自带聚光灯。 “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了就赶紧跑” 和“举起酒杯敬领导，希望领导别嫌我丑，喝完这杯我就走”的段子，在他面前，简直就是幼儿园级别，他一张口，便是“江小白”文案在行走。跟他认识久了，才知道他喝酒完全就是为了谋生，每天奔走在不同的酒局，或是接项目，或是追款，从来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晚餐，最爱做的事，是开着别人抵款给他的大奔、野马、沃尔沃等一系列的车，奔赴不同的酒局，卑微又坚强地活着。酒，喝好了是故事，喝不好就是事故。在医院看到老韩的时候，他那张嘴竟然安静了，惜字如金。我问他，你现在想吃点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犹豫了片刻，仿佛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想回家吃顿老婆做的饭，不用喝酒”。阿金、龙妹、老韩，又或者是其他在这个城市停留的人，总能在灯火斑斓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情感出处，却很难找到自己的情感归宿。我们在这个世界里不断地错过和遇见，得到和失去。等到时间在世界里发酵出了小麦的香味，且将它一饮而尽，无论身处喧嚣的闹市，还是在广阔的大海，内心都不乏有在荒野的豁达与宽广。朋友，让我们找一个能看见整个城市夜景的地儿，就着海风，合着明月，听着涛声，不用推杯论盏，只求故事里的人，在生活的重担之下，挺直了脊梁，一口喝下那岁月如歌。
作者简介
曹银桥，男，笔名：拾月，导演，诗人，1986年4月出生，海口市作家协会会员，九三学社海南省委青工委秘书长，湖北当阳人，现居海南海口。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延河》《星星》《飞天》《回族文学》《椰城》等报刊，《原创海南》《绿色文学》等网络平台，多个作品入选《青年诗歌年鉴（2018卷）》等选集，曾获诗刊、光明日报征文奖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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