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微子（二）在尴尬和无存在感之间丨小说
（二）
一楼办公室真不少。但见到的人也不多。
先到楼梯口第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正对大门，里面又小又拥挤，靠窗三张大木桌并在一起，每张桌子都有一台电脑。门后立着两个铁书柜。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脸大且黑的中年男子。
领导好啊。此人先向文昊打招呼，但半躺在椅子里的身子并未做出任何看上去像在打招呼的动作；眼神迷离地盯着文昊。
文昊介绍了v，并告诉她：这是路华光主任。v打了招呼。
哦哦。路华光说，无动于衷地看着v：好啊好啊，欢迎啊。嘴里说着欢迎，可眼睛依然并未看v，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在想别的事。
v仔细看了他的脸，也只看出了几十道横七竖八的皱纹，不禁纳闷人的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皱纹。
说实在的，v出门的时候想，——摆脱不了喜欢对人评头论足的恶习，——这人像是一只身体不太好的黑熊，由于体内某个特殊之处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寒气，显然有些发冷，因此只顾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文昊出了门，嘴里嘟囔着：他妈的都不在……
于是来到对面的办公室。办公室也小，中央并排四张大桌子，设了四个座位。一个身材矮胖，头发花白，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另一个年纪更大的站在斜对面的桌子旁。两人似乎在商量什么有保密性质的大事，一见文昊和v进来，立时住了嘴。
文昊介绍完，那两人却僵在原地，好像既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文昊介绍的那样，也不想关注来者是谁。一时大家都无缘无故地站着发愣，气氛非常诡异。
靠窗的人身材胖胖的，虽坐着椅子，但也能看出并不高。v感觉他坐在那里，准确地说，塞在椅子里，整个人几乎要和椅子融为一体了。站着的那人头发几乎全白，身材高大，后背有点驼。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对峙着，似乎一旦被打断思路，就有某种爆炸性的危险事情发生一样：使v很尴尬。文昊却习惯成自然地在一旁沉默着，不时地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动，或到书柜旁观看里面的书籍。
v不识时务地跟两个领导打了个招呼。
嗯。半晌，焦在，那位坐着的，终于哼了一声，屁股在皮椅上挪了一下，双手从椅子的扶手拿到桌上，目光从对面的苏亦武身上收回桌面，继续一丝不苟地盯着。
听了这一声含糊的应答，v松了一口气，却又似乎感到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了。
这时苏亦武严肃地呼出一口气，从旁边的椅子前走出来，抬起头看见v，咧开嘴笑了一下。哦，哈哈，小v啊！没想到这么年轻！哎呀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他看着文昊：都很聪明啊！
v不知聪明从何说起。文昊哈哈一笑：哎呀是啊是啊。你们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呢，我这就不打扰了啊。苏亦武哈哈笑着，并未作解释。焦在方才动了动身子，把神思拽了回来：我怎么没听过有个v。不是前几天来过一个小王吗？
文昊说：哪里，人家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还哪里的小王？
焦在哈哈大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声如洪钟，震得v耳膜铮的响了一声。
急忙出了门，接着是西北角。因在阴面，虽然办公室里开着灯，却并不显亮。魏学成挺直腰杆站在北面的窗口向外张望，一手端着一杯茶，一手的指缝里夹着一个烟头。由于光线不太好，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亮堂。
文昊一步跨进办公室，一边说：领导在视察哪？
魏学成转过身呵呵笑着：领导取笑了呀！请坐！说着把将要烧到手指的烟头扔在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大约有茶水，烧得“呲”的一声响。
魏学成脸部扁平而工整，脸色几乎黑黄，堆着惯常的应付性的笑容。
这就是小v啊！好啊！欢迎欢迎！这几句话也非常符合他随和中带点冷漠的神态和气质。v感到他语气中的随和是有意调进去的，就像画家调颜色的时候为了某种色彩效果而有意加进去“适量”一样；而那种打量人的目光中所含的冷漠甚至挑剔却暴露无遗。
他像一只稳健的猎豹。v心里恍惚地有此感觉。
聊了几句后正要出门，恰碰到一人进来。这是办公室秘书之一刘弘，身材中等，微胖，面色发红，眼睛细长，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刘弘先看见文昊，打了个招呼。这个招呼不算太正式，却充分地表达了不容置疑的尊敬。不过他说话有些吞音，加上地域的口音，使v听得不太真切，以致文昊向她介绍这是谁的时候，她脑子还停留在他刚才的发音方式上，因此没听清楚。于是v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哦，并装作听懂了似的向刘弘笑了笑。刘弘可没看见她这个笑，径直走到魏学成前面恭敬地说道：主任，没有您说的那份资料，只有……
文昊出门后向v说，对面是两个司机的办公室，如今跟着领导开会去了；再往前的三间都是领导办公室，眼下可能出差在外，也可能休假，都不一定，反正大家都很忙，不知何时回来。
于是来到东北角的办公室。v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走来走去。刚才到了焦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东北角的办公室是有人的，还以为接下来会就近到这里。
再一次穿过颇长的走廊，v注意到走廊的地板是黑褐色的，且并非木质，走上去有些轻柔之感，消音效果很好。但这种色调使光线本不好的走廊显得沉闷异常。紧闭的墨绿色防盗门倒与这种氛围很是相配，好像门里封印着某些不可见光的妖精似的。
这间办公室有些不同于其他，更小而窄，办公室中央四张黑沉沉的大桌子并在一起，两侧剩下的空间宽度只够放一张椅子，却设了四个座位。眼下坐着两个人，都靠着窗户。
文昊和v走进办公室时，窗外忽然响起轰隆隆的机器声，不绝于耳，使整个办公室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一位办公人员正襟危坐在皮椅上，一丝不苟地盯着眼前的电脑，非常专注地工作着，好像丝毫也不受影响。
但是文昊进去之后，她马上看见了。这是个小而胖，脸上却长得十分精致的年轻女孩子，后脑盘着圆圆的发髻；连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沙影，办公室秘书。她咬字清晰地向v自我介绍说。
隔壁办公室是一个动作和说话都非常非常慢的半老男人，柳浩洺，会计，正在瞅着电脑看报表。听了文昊的介绍，慢慢地、几乎像在犹豫要不要站起来似的站起来，大声打招呼：欢——迎——你——啊——小——v——啊。
这句话像唱歌似的，听得v一霎时十分焦虑，且脑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慢起来。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她感到自己的脑子差不多停顿了好几秒，张口结舌，几乎不知如何说话了。
此行之后，大约是受了慢的影响，v恹恹欲睡地跟着文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