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着一盏40瓦的白炽灯,金黄色的光线在黄昏时分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床放在墙角,老张斜靠在床上,盖着那床伴随自己多年的被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窗外院子里有人搁置农具发出了声响,没过一会,又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走进屋的是老张的弟媳,她插完秧刚回到家里。
老张看了看她,缓缓说道:“晚上我想吃点面疙瘩汤。”
弟媳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做饭,却没有注意到老张嘴角轻微的上扬。
支走了弟媳后,老张从床里边拿出了一瓶隐藏了很久的农药。
文|多巴胺
他突然跪在了医生面前,哽噎着央求道:”救救他吧!救救他吧。“医生被他突入其来的举动惊吓一跳,赶紧伸手将跪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扶起来。可年轻人死死拽着医生的裤子不愿起来,甚至开始哭了起来:”大夫,你救救他吧。“医生使劲想把他拽起来,却没有想到不仅没有能够成功,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窘境中去了。另一位看上去年龄稍长一些的年轻人也跪在了医生面前,红着眼睛说:“他才发病没多久,还能救,怎么能回家呢。”“先起来,先起来再说,不要这样。”面对眼前的情景,医生开始有些慌张了,他左手拉着一位跪在地上的家属,右手又拉着一位死死拽着自己裤子的家属。此刻,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家属,是眼前这两位跪地者的兄弟,同样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第三位家属倒是没有跪下去,但同样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说道:“大夫,俺们不能就这样放弃,这样对不起他呀!”
“你们先起来,起来好好说,不要这样。”医生红着脸将跪在地上、瘫坐在地上的两兄弟拉了起来,又搬来两张板凳让他们坐下。医生办公室里红着眼睛哽噎着的是三个亲兄弟,年纪最大者四十刚出头的样子,年纪最小者三十多岁的模样。老大一直陪着病人在医院,老二、老三不久前方才从外地赶回来。“不是不救他,要是不救他的话,又怎么会给他检查,给他输液治疗呢?是你们作为家属对病人的病要有准确的认识。一定要彻底治好才算救他吗?缓解他的痛苦,延缓他的生命也算是救他了。”几分钟后,等到兄弟三人稍平静下来之后,医生缓缓说话了。站在老二、老三身后的老大说:“我大伯这辈子苦呀,要是到了最后连钱都不给他花,我对不起他。”“花多少钱都可以,我没有钱我可以去借,你一定要救救他。”第一个跪在医生面前的老三显然还没有平复心情。看着眼前的病人家属,望着红色眼圈的三兄弟,医生的内心里翻起了一丝波澜。但是,却从没有见到过三个大男人红着眼圈哽噎着哀求,更是鲜少见到过不是为了自己父母至亲而如此悲痛的场景。如果不是医生的职业身份,如果不是带着口罩,面对此情此景,谁又能做到不被眼前的场景所触动感染?“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疾病的问题。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花再多钱也没有用。与其这样,不如回家吃点喝点,不如回家多陪陪他。再说,你们以为老张自己愿意让你们花这样冤枉钱?”医生继续说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交给时间和老天爷,医生尽力,家属尽责就可以了。如果一味强求,对病人来说,不一定是好事。”第二天下午,三兄弟带着66岁的老张离开了医院,还有那张为了报销而开具的诊断证明,上面第一条诊断便写着:结肠癌Ⅳ期。在一望无际的皖西平原上,到处都是弯着腰正在忙着插秧的人们。老张同样不例外,秧还没有插完,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不得不蹲在田埂上埋怨自己:“等插秧季结束就去医院看看,肚子痛的毛病越来越难以忍受了。”66岁的老张是一位典型的庄稼汉,一辈子出门最远的距离便是一百三十公里之外的县城了。一生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围着庄家转,还有自己的三个侄儿。也许老张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某一天会基本实现机械化,插秧根本无需太多的人力。当然,他可能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毫不为意的肚子痛竟然会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即使腹痛如绞,老张依旧坚持将那半亩水田里的活忙完才回到家中休息。腹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开始便血,直到便血到头晕眼花难以站立,老张才将实情告知给了自己的弟弟。弟弟连夜请来了村医,村医却只能让老张立刻前往医院,因为老张已经处于休克状态,根本不再是输点“消炎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弟弟敲响了几户人家的大门,请人帮忙将老张抬往了附近的镇里。因为镇里有一户亲戚家中有车,可以连夜便将老张送往县医院。虽然说不出来老张到底怎么了,但弟弟和侄儿知道老张这一次一定病情很重了。因为他们知道,老张平日里有些头痛脑热从来不会说出来,总是会咬牙坚持,而这一次老张却破天荒没有反对去县医院看病。在县医院治疗后,老张的病情有所缓解了。但是又一个问题却摆在了眼前,那就是老张被发现身患结肠癌,而且已经全身多处转移。消息传回了村里,也传到了老张另外两位正在外地打工的侄儿那里。村里人都在为老张的遭遇而感到同情,大家都难以接受一位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突然之间就身患癌症晚期,将不久于人世。行动方便的人们会前往县医院探望老张,心动不便的亲戚们也托人给老张送钱送礼物。另外两位侄儿也从外地赶了回来,并且跪在了医生的面前。他们不明白,平日里看起来好好的老张,为什么会在肚子痛后就被诊断为了结肠癌晚期?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大伯看起来能说能笑,医生却拒绝给大伯手术治疗?
老张对女方没有任何了解,只是从媒人嘴里得知了对方的一些信息。虽然当时老张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面对父母的压力,他没有选择。就像女方虽然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却同样不得不屈服父母的压力一样。老张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农民,大字一个不识,和对方根本不匹配。而女方却因为早已有了意中人,甚至没有正眼看过老张一眼。但迫于现实,两个从未谋面甚至各自持反对意见的年轻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两个人婚后的生活自然不可能和谐,甚至渐行渐远,直到悲剧的发生。虽然两人已经结婚,但女方依旧同意中人有着联系,甚至有着说不清的暧昧关系。结婚当年夏天,女方和意中人约定一起殉情,各自回家自杀。然而,当老张的妻子回家喝下农药自杀时,那个男人却选择了偷生。虽然喝下农药的老张妻子被及时发现了,但最终却依旧死在了镇医院里。从此之后,原本便老实巴交的老张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拒绝了再娶,也没有同弟弟分家,而是一直同弟弟一起生活。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再娶,也没有知道他内心有何变化。好像大家都已习惯了这样,都已看惯了他穿着拖鞋,扛着铁锹,默默耕作的样子。三个侄儿将老张接回了家中,又开了许多药物,买了许多营养品。但从县医院回家后,老张便很少下地了,也没有吃下多少东西。虽然田里的活还没有忙完,插秧季还没有结束,但老张已经走不了几步路了。他对前往探望自己的亲戚说:“你看,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病。现在呢?眼睛也黄了,腿也肿了,肚子也疼,想吃点什么又吃不下。”他又对三个侄儿讲:“我要是死了,你们不要和我和她埋在一起,上坟的时候给她烧点纸就可以了。”家人们都非常忌讳这个话题,却没有想到老正是老张最后的遗言。屋里点着一盏40瓦的白炽灯,金黄色的光线在黄昏时分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床放在墙角,老张斜靠在床上,盖着那床伴随自己多年的被子,慢慢睁开了眼睛。窗外院子里有人搁置农具发出了声响,没过一会,又有脚步声越来越响。走进屋的是自己的弟媳,她插完秧回到家里。想问问老张晚上吃点什么。老张看了看她,缓缓说道:“晚上我想吃点面疙瘩汤。”弟媳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做饭,却没有注意到老张嘴角轻微的上扬。支走了弟媳后,老张从床里边拿出了一瓶隐藏了很久的毒药。老张知道这瓶农药会结束自己的痛苦,因为自己的妻子也是服下了这种农药自杀而亡的。等到弟媳做完晚饭送完老张房内的时候,老张已经没有了气息。
三个侄儿说要把老张放在家里几天,毕竟按照风俗习惯,要停尸三天方才埋葬。但是,老张的弟弟却只说了一句:“田里的活还没有干完,埋了吧。”人们又回到了庄稼地里,又开始播种希望,只是再也没有了老张弯着腰插秧的身影了。老张早已和他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融为了一体,已经比我们更早的下了地。谨以此文,祭奠我的表舅和千千万万个埋在那片土地上的“老张”们。多巴胺申请了一个新公众号,几经易名,最终取为:白衣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