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玉帝的信仰问题
孙悟空是个种族观念很强的人物。在他看来，七十二洞妖王就算本事比猴子们大，也都是炮灰。当花果山体系稳定之后，孙悟空选了四只猴子来维持花果山体系，他们分别是两个赤尻马猴，两个通背猿猴，都是猴中极品，四大灵猴中的品类。具体业务都有这四个猴子维持，孙悟空有的是时间干别的。
从管理学的角度讲，孙悟空对花果山集团的管理非常的到位。我们能看到孙悟空完全是大集团董事长的做派，具体业务教给四个职业经理猴打理，孙悟空一般不干预集团的运转。其实孙悟空不对花果山集团的发展也没有规划，能罩住整个岛，保证猴子们在山上的利益，孙悟空别无他求。那么孙悟空剩下的生活，就只有社交活动了。
然后问题就来了，此时的孙悟空交的都是什么层次的朋友呢？从身份上看，目前的孙悟空和妖精混在一起，那他也是妖，最多算个妖仙。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目前孙悟空的身份地位，能交到的朋友都是一帮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妖仙。他们的特点是：有山头、有法力、没发展、没追求、爱社交。这不嘛，孙悟空交了六个兄弟，分别是牛魔王、鹏魔王、蛟魔王、狮狔王、猕猴王、禺（应该有犬字旁，打不出来，以后都写作禺）狨王。连上孙悟空一共七个妖王，七个妖王中有三个猴子，可见这是个猴子猖獗的时代，孙悟空还是对同类有感情。
其实也不赖他们没发展没追求，就拿牛魔王来说吧，修炼到极致也当不了公务员，即便是当了公务员，像这类妖王，给神佛当坐骑的面大。事实证明后来孙悟空那么大能耐，上了天也没好职位。
本来孙悟空小日子过的挺腐败，这一天出事了，黑白无常来勾孙悟空的魂魄，说他阳寿尽了。孙悟空一到幽冥界就急了，想吧，孙悟空修炼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练就不死之身。原以为这个坎在500岁的时候，如今这才342岁，怎么会有鬼赶来勾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事其实是这样，孙悟空即便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但是，他不是神仙界的公务员，所以他在幽冥界还是生物的身份，阳寿342岁，善终。这事搁一般人，没有不满足的。除非是秦始皇、唐太宗这样的舍不得死，想要长生。孙悟空就是花果山的秦始皇啊，那绝对舍不得死。舍不得死咋整？咱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贿赂一下地藏王，反正孙悟空选择了一条简单粗暴的道路，两棍子干死黑白无常，修改了生死簿，把猴子类凡是起过名字的都给划了。最终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自此，山猴都有不老者，以阴司无名故也。（原文）”所以说《倚天屠龙记》里边给张无忌带来九阳真经的那个猴子那么能活，是有深刻原因的。当然了，这是开玩笑，关键是孙悟空大闹地府这个事，性质太严重了。
当初找老龙王要兵器也好，勒索披挂也好，严格来说算是民事纠纷，算是孙悟空和龙王之间的私人恩怨。这回大闹地府，性质就严重了。如果把玉帝统治的宇宙看作一个国家的话，孙悟空的行为属于严重破坏了国家正常秩序的运转。这个事儿引来了三方面的影响：
首先是东海龙王看到了报仇的契机，孙悟空这回惹了地藏王，地藏王那可不是好惹的，那是如来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太上老君的人，这回天庭不会护短了吧，告状！
然后就是从孙悟空以外的六位妖王的角度讲，原来传说中的政府部门没啥了不起。一提幽冥界，那是非常恐怖的地方。如今孙悟空秒杀黑白无常，传说中的十殿阎王连个屁都不敢放，地藏王压根没出面，堂堂幽冥界别说武装力量了，连个保安都没有，可见政府那是相当的软弱。六大妖王或多或少对天庭有了藐视，为将来七大圣象征性造反奠定了心理基础。
第三点就是孙悟空的膨胀进一步加强，不敢说他此时有反政府的倾向，最起码不把政府放在眼里。孙悟空虽然三百多岁了，他见过的高手除了菩提祖师，也就是结义兄弟六大魔王，所以在此时孙悟空的认知里，神仙能厉害到哪去？
但是没多久，东海龙王和十殿阎王之一的秦广王同一天到天庭举报孙悟空的违法行为。天庭那是违法必究的，不过得看执行的对象是谁。玉帝表面要马上派出执法部门去拘捕孙悟空。但是玉帝想要捉拿孙悟空吗？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出玉帝根本不想撕破脸捉拿孙悟空。玉帝这个人，哦不，是玉帝这个神，其实是个很恐怖的人物。跟着玉帝混，绝对是伴君如伴虎。咱不说别的，卷帘大将只不过失手打碎了一只玻璃盏，居然被判决了死刑。虽然赤脚大仙极力求情，玉帝没斩卷帘大将，而是将其毁容后发配到流沙河，每隔七日用飞剑穿过卷帘肋下百余次，端的是钝刀子割肉，酷刑中的酷刑。玻璃盏这玩意又不是什么法宝，你想吧，一碰就碎的玩意儿在天上能是什么法宝？充其量就是个酒杯。卷帘大将打碎酒杯无非就是破坏了蟠桃会的气氛，让玉帝丢了面子，就受到如此严重的刑罚。凤仙郡郡守得罪了玉帝，玉帝居然拿整个凤仙郡的百姓出气。说明玉帝是个刻薄寡恩的君主。如今孙悟空犯事，东海龙王和秦广王都来告状，玉帝居然听了太白金星的话，不仅没有加罪孙悟空，还要把孙悟空招进体制内，说明玉帝一开始就不想降罪孙悟空。包括后文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出，只要不是孙悟空作到一定程度，玉帝是不会跟猴子动真格的，当然了就算是孙悟空后来作到头了，也无非就是判了有期徒刑500年而已。
然后问题来了，为啥玉帝这么善待孙悟空呢？完全是和孙悟空的出身有关。孙悟空的出生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将来取经少不了孙悟空。玉帝对佛教是什么态度呢？并不像很多解读中所说的佛道两家明争暗斗。在开头我就说了，《西游记》里的佛教是道教的分枝，玉帝非常喜欢佛教，而且特别希望老百姓都信仰佛教。可能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这里面是有深刻原因的。
在明朝，很多有识之士开始了对制度的思考。在那个读书人对当官趋之若鹜的时代，吴承恩能够辞官不错，回家写书。说明吴承恩看透了官场，看透了君主制度，而吴承恩的这种对制度的思考，完全反应在了《西游记》中。
在《西游记》里面，玉帝对天庭制度也是有思考的。天庭和人间不一样，诸神都是消去死籍的。也就是说，神仙是不会退休的。那问题就严重了，世界上那么多修道的人，玩了命的修炼，别管多难，总会有人成功。这些人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后怎么办？就得封神。神越来越多，天庭的资源就那些，不够分的肯定会出乱子。比如被封为弼马温的孙悟空，好像是大材小用一般。但是不封他弼马温，封啥？天上光封王的都臭了大街了，其他职位都满了，没法封。要么就是弼马温，要么就是有名无实的齐天大圣。而且神仙既然不退休，说明神仙是没有升迁制度的。所以天庭冗官冗员非常严重。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举个小例子，就下雨这点事，来个龙王就搞定了。结果天庭搞出来雷公、电母、风伯、云童、风婆婆、巽二郎、布雾郎君等一堆神仙搞这点事。很明显风伯、风婆婆、巽二郎职位重叠，云童、布雾郎君干的活差不多吧，最狠的是这都不算完，雷部还有三十六将呢。
所以前期天庭的应对策略就是小罪重罚，打碎个杯子就要斩首，撒个酒疯就贬下凡间，巨灵神打不过孙悟空也差点斩首。但是这玩意不解决实际问题啊，这时候玉帝希望的是凡间的人类啊，别再修炼道教了，修佛多好。佛教修的是来生，修炼到极致也是下辈子的事。即便是死心眼的，修炼了好几辈子，那也没事，弄到灵山当个菩萨、罗汉什么的，不给职位，还是天下太平。五百罗汉和五千罗汉没有区别，反正不给职务。这里面真有业务能力强的人才，天庭缺人的时候选出来封官也不迟，比如四大天王、地藏王等等，都是有官职的。
所以我们看到后文中，取经团队这一路其实让很多人从信道改为了信佛，玉帝对这些事的态度是非常的高兴。还是举个凤仙郡的例子，之前凤仙郡供奉的是玉皇大帝。后来一折腾，凤仙郡人民敬天礼佛，改信佛教。玉帝非常高兴的下旨让相关部门给凤仙郡下雨。人家都改信佛了，玉帝高兴的啥？这就是制度思考衍生出来的中国体制的本质问题。
玉帝让别人信道，不代表他信道。玉帝让别人信佛，不代表他也信佛。正如中国帝王的大绝招，让老百姓信儒家，可不代表皇帝也信儒家。中国历代帝王信仰的都是法家，制度上的东西都是按照法家的愚民之术建设的。儒家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上怎么不学啊？明太祖朱元璋劝大家学习四书五经的时候，是把《孟子》删改过后才作为官方教材发行的。中国古代一直都是外儒内法。
回到《西游记》就是这样，你以为玉帝信仰什么？他信仰的是权力。佛教也好，道教也罢，只不过是玉帝统治宇宙的工具而已。这些问题以后还会细讲，下面还是看看孙悟空。
孙悟空听说朝廷招安，那是非常的兴奋啊。关键是孙悟空对自己的定位出了问题，他以为是自己本领大的盖过了所有天神，因此玉帝才把他招到天上封官。还是老问题，天庭诸神不死亡、不退休，理论上应该没有出缺给孙悟空当官。但是天庭还有个规矩，小罪重罚。为啥孙悟空当了弼马温呢？正如御马监的龙套们说的那样，御马监这活干得好没有奖赏，干得不好要重罚。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上一届弼马温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就被处理了，正好留下个出缺给孙悟空。孙悟空高度自信啊，也没问，当时就去上任了。到御马监一看，管一千匹马，多过瘾。于是孙悟空开开心心的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那么孙悟空的业务能力如何呢？可以说是非常的棒。孙悟空上任以来，遵循一个道理，那就是马不吃夜料不肥。因此孙悟空喂马讲究的就是不让睡觉，半夜也得拉起来喂草料。这些马虽然喂得肉膘肥满，但是我想这些马内心一定在骂街，老不让睡觉算怎么回事？
孙悟空工作热情正高的时候，从下属的嘴里知道了自己这个官职是个不入流的官职，因此一怒之下连个辞职信都没写，悍然离开天庭回到花果山。这样一搞，那就是太不给玉帝面子了，还没听说谁好不容易修炼成神仙嫌官小跑路的。你看人家王灵官那么厉害，才当了个门卫，也没嫌官小。再说了天庭又不是江湖帮派，不是按武功来排次序的。孙悟空这么搞，理论上后果是很严重的。当然了，这个后果并不是天庭因为这事怎么着孙悟空了，严重是这个事情导致孙悟空在江湖上的口碑完蛋了，要不是孙悟空本事大，妖精圈就要封杀孙悟空。具体细节，下节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