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做人,他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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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满释放的人群,一直是社会上的“隐形人”。
出狱后,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该不该再次融入社会,拥有重新做人的资格?
近期一部电影,探讨的就是这样一个话题——
《美好的世界》
影片讲述了前黑社会帮派分子三上正夫因杀人罪被判入狱,在服刑13年后获释重返社会,努力融入新生活的故事。
豆瓣8.2,也被视为年末颁奖季的大热候选。
导演西川美和,师从是枝裕和,擅以人性关怀打量个体的痛苦与欲望,描绘当代社会细致入微的生活壁画。
男主,老牌实力影帝役所广司,
和黑木瞳搭档的《失乐园》,至今依然是最经典的婚外情电影,
片中再一次奉献了神级演技。
《我是大哥大》里承包了全剧所有笑点的仲野太贺,与国民老婆长泽雅美也有出演,
两人在片中饰演为了利益接近三上正夫,拍摄节目素材的电视导演。
十三年前,一名黑社会闯进三上与妻子开的酒吧,对他的妻子进行骚扰。
两人发生冲突,骚扰者拔刀相向。
出于自卫,三上夺过刀。
一冲动,连捅数刀,致使对方死亡。
被指控谋杀,锒铛入狱。
本是为了保护家人,防卫过当,却因为三上的黑道背景而被警方判断为黑帮斗争,罪加一等。
十三年后,三上刑满出狱。
走出监狱,无人接应。
早年在福利院度过童年的三上,无父无母;
妻子也在他入狱后改嫁。
只身坐上去往城里的大巴,看着送行狱警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背后只剩一片苍茫的雪原,
三上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在朋友的好心帮助下,三上搬进了新住处。
清淡饮食,规律作息;
在邻居的提醒下学会垃圾分类;
靠着在狱中掌握的活计,亲手缝制窗帘、制作家具;
洗净衣物后,认真将布料上的褶皱展平,仿佛是在抚去过往的垢瑕,迎接全新的生活。
然而,三上自己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社会却还没准备好接纳他。
尽管得到了不少来自各方热心人的帮助,日子却依然过得举步维艰。
生活上,他得看人眼色。
申请低保,工作人员话里有话;
去趟超市,被员工污蔑手不干净;
晚上睡觉时楼下邻居吵闹不止,还把垃圾随意堆在楼梯口害他绊倒,
三上上门理论,却反被对方内涵:
“这里的房东什么租客都收。”
找工作,四处碰壁。
在监狱工厂,他曾缝制过鹿皮做的高定物品。
他想找一份制作剑道防护服的工作。
可如今时代变了,还在坚持人工手制防护服的商户早已寥寥无几,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
电话亭里,三上犹豫着拨通店里电话。
对面说,做一副护甲需要一个月时间,只能卖15万日元,养活不了一个人。
高投入、低回报,一般没人愿意干,
对方很快便猜出三上刚从监狱出来。
三上一愣,挂断电话,
眼圈泛红,局促地环顾四周。
镜头扫过电话亭外,
近处,一手提公文包、一手举着手机的白领,急匆匆穿过天桥;
身着工服的送货员推着货物一路小跑;
远处,是在夜幕中维持秩序、协助路人通行的交通警察,
他们辛劳忙碌,却都在城市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三上迷茫地坐在电话亭中,身为前科犯,又与时代脱节的他,被无形地剥夺了社会身份,
没有能去的地方,也没有迫切要回的家。
影片通过大量笔墨与细节,描摹出三上重返社会后无所适从的内心状态。
一个在旧时代里靠拳头说话的“强者”,骤然转变为在当下寸步难行的“弱者”,
导演的细腻技法配合役所广司精湛的演绎,
将三上的倔强、不甘与无可奈何尽数展现。
制作剑道防护服的活儿黄了,三上想到了新的出路:做司机。
从前,他给老大开车,那是相当风光惬意。
可入狱13年,驾照早已过期。
想碰车,驾照需要重考。
可没工作,也就没钱报驾校,只能直接考试。
考试当天,三上像在监狱里一样,跟随教练高亢地走着正步;
对着教练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编号,引得其他学员侧目;
上车后严肃地调整坐姿、确认后视镜角度。
一切都显得用力过猛。
却因为多年没碰车,再加上太想拿到驾照找份工作而过度紧张,
车一发动,立刻乱了手脚。
转弯时几次误把雨刷打开,
上坡时从坡面滑下,
还差点与对面行车撞上。
这下,成为司机的计划也也暂时告吹……
原本,吃着政府的低保,三上也能勉强度日。
但他还是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
究其原因,与一般的罪犯不同,三上的黑社会背景,使他身上具有强烈的自尊心与江湖气。
说到这里,这里不得不提一嘴日本黑帮。
我们常常见到“日本是唯一一个黑帮能够合法存在的国家”这样的说法。
但“黑帮合法”不等同于“犯罪合法”。
只是在不扰乱治安的前提下,警察会适当容忍一些帮派活动,达到一种“黑白两道”的默契。
虽然业务发展与资本积累总是离不开洗钱、收保护费等犯罪行为,
但日本的传统黑帮,对内对外都秉持着“任侠道”的行事原则。
任侠道的精髓在于“义理”与“人情”,即是不能变的江湖规矩。
所谓“人情”,是帮派组织内部用以牵绊成员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三上之所以进入帮派的原因,他生来就是一个社会边缘人。
母亲原是一名艺妓,意外生下三上后,父亲并不承认他的身份;
四岁那年,母亲便将三上托给福利院,从此消失;
读五年级时,三上从福利院逃跑,辗转于各个闹市。
没有享受过家的温暖,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内心对未来其实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随后进入西关一个暴力团体,摆脱了曾经的寒酸,也建立了坚固的情感连系。
然而出狱之后,这个曾风光过的黑道中层,直接被打回原形。
他希望通过寻人节目找到母亲,拼命求职,试图融入社会……
他追寻的,始终是一份认同与归属。
“只觉得像我这样卑微的人,原来也可以被尊重、有价值。”
走投无路之时,他再次拨通了曾经道上兄弟的电话……
此时画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俯揽视角下灯火辉煌、繁华喧嚣的东京全貌。
偌大的都市车水马龙,却找不到一处比监狱更能包容他的地方。
当然,孤苦的命运,并不是三上走上犯罪道路的借口。
我们剖析事件的背后故事,不是为了共情罪犯,
而是洞察他们的作案动机,以防止悲剧再次发生。
看清病灶,才能发现病理。
前面提到“人情”与“义理”,
义理即是锄强扶弱,坚守正义。
三上秉持着这样的信条,
却因为个性莽撞、手段狠辣、法律意识淡薄而沦为阶下囚。
出狱后,尽管一再克制,三上还是一次次在“走回老路”的边缘徘徊。
路上见两个混混围堵一位大叔抢劫,
他看不过,上前出头,用身体将混混与大叔隔开。
两个混混不依不饶,三人到无人的空地上约架。
原本就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三上如鱼得水,再加上又短暂找回了点当年叱咤风云的感觉,
他越打越忘乎所以,险些再次闹出人命。
在三上教训两个小混混时,
长泽雅美饰演的电视台编导,一心只想搞大新闻,紧跟着三上,推进镜头;
见到画面越来越血腥,一旁的端着相机的导演角田却吓得拔腿就跑。
一进一退,代表了社会里旁观看客的两种不同状态。
而三上努力融入社会的过程,也是他逐渐磨平棱角,沦为看客的过程。
影片的最终,三上死了。
在他死之前,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
在养老院做清洁,帮助工作人员。
看起来很适合他:蛮力有处施展了,善心也能够释放了。
第一天工作结束,三上像孩子般一路奔跑。
“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令人开心。”
可到这里就圆满了吗?
与他一起做清洁的同事安倍,是一个身患残疾的年轻人。
由于智力缺陷,他对三上没有恐惧,更没有歧视,两人之间的相处其乐融融。
这天,三上经过走廊,发现另外两个同事正围着安倍霸凌,
正义感爆棚的三上抄起拖把,想冲过去收拾两个施暴者,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深知自己行事冲动的他,明白这次若是再杀红了眼,就会丢掉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内心的压抑使得血压骤然飙升,三上憋得龇牙咧嘴,痛苦地缩在地上。
回到屋里工作,又听到周围同事群嘲安倍:
“他智力有点残疾,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还是从监狱出来的。”
“我听说他好像还在黑社会混过。”
“骗人的吧?他肯定不行。”
“谁知道呢?应该有傻子都能做的活吧?”
一旁的三上听着这叽叽喳喳的对话,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说到兴起,有人还模仿起安倍被黑社会切手指时的神态。
越学越来劲,还问周围人学得像不像。
问到三上时,三上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眼神里满是杀气。
却在几秒之后,将脸上的愤怒缓缓舒展成笑意,应和道:“像啊。”
与大家一起笑起来。
三上的结局,事实上是他自我被磨灭的一种外化表现。
早在肉体死前,他的魂魄已死。
作为一个一直以来的边缘人,没有人教过三上如何处理情绪,如何在行事正义与社会规则之间找到平衡。
一旦无法用拳头解决问题,就只能选择利己、旁观。
他的死代表着内心火焰的熄灭与曾坚守的道义的消亡。
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现代社会“生存法则”的背面,所隐藏的麻木与冷漠。
“如果不把真正需求之外的东西都扔掉,是保护不了自己的,管得太多的人并不强大。”
“我们活得都没那么认真。”
仿佛接受了这样的规训,才能收到“美好世界”的入场券。
回到最初的问题。
《美好的世界》借由片中导演角田之口,向我们揭示的出狱人群的悲凉处境:
刑满释放之人,不管去哪儿,做什么,是他们的自由,但他们大多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也通过其他角色,传达出了不同的观点:
“犯人服完刑回到社会,一定会再次伤害普通人。”
“规规矩矩生活的人都无法获得幸福,所以绝对无法容忍那些离经叛道的人。”
那么,犯过错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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