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鲜花满山坡(2)似曾相识的感觉

文/毛颖

【界外空间】
“鲜花满山坡”以冯同名义预订了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套间,声称网银支付了足以在此滞留两星期的押金,作为“见面礼”。
直到冯同却之不恭的入住,舒舒服服把自己扔上从没享受过的大床的时候,他们还没见过面,甚至连照片都没交换过。
冯同还是不知道“鲜花满山坡”的性别年龄,但差不多猜到是女性,而且年岁不大。
他命令自己停止猜测,反正明天就会如约见面,届时,一切自然清楚。当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调整出最佳状态——现在是个体户了,自身的状态,就是全部的门面。
King size大床真是太舒服了。
冯同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可能是睡眠质量太高,三四个小时,他竟“自然醒”了。
环境陌生,却又洋溢着似乎一直在寻觅的温馨暖意。
他少有地自我放纵开,没像惯常的那样即刻开始学习或工作,而是把自己索性丢在暖融融、仿佛还有隐隐花香的黑暗里,等着一向很好的视觉适应环境,想要就这么好好欣赏一下“合作伙伴”的美意。
彻底放松自己的当儿,忽而生出一丝困惑——怎么这么黑?
夜晚的房间,当然应该是黑暗的。
可这个房间,多少透进了些外面远处的霓虹灯光。
记得睡前,他还扫了一眼厚重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种像和着什么节奏变换颜色和强度的光,想了一下是下床把窗帘拉拉好,彻底挡住泻进来的光,还是索性侧身背对窗户,将就一下。
因为睡意已浓,加上猜想霓虹灯会在更晚的某个时候熄灭,他选择了侧身背对窗户。
醒来时,他也侧着身,不过跟入睡时正相反,是面对窗户,可并没见流泻进来任何光。
难道,霓虹灯真的到一定时间就自动熄灭了?
应该是,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自然醒”后逐渐活跃起来的思绪,突然跳转到常人少有也很难理解的“界外空间”。
据说,“想象型”科学家,都长于并乐于把思想置于“界外空间”。
此时此刻,冯同的“界外空间”,生出奇怪的想法——也许,霓虹灯没灭,而是他睡着的时候,由于某种需要去探知的原因,原本没拉得很好的窗帘“被拉好”了,挡住了霓虹灯光五光十色的流泻。
他没像大多数人那样,想到这儿,还继续往下想把窗帘“拉好”的是什么力量,或者是“谁”,而是径直下床去验看——科学的逻辑是,只要拉开窗帘看看霓虹灯是否还亮着,就可以印证窗帘“被拉好”的推测是否成立,确定“成立”后,才有必要探究下一问。
他找不到拖鞋,迟疑是开床头灯找还是干脆不穿。
忽然,他听见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特别的、他曾经很熟悉的“吱吱”声,顿时僵住,随即毛骨悚然。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喘息,静静听那“吱吱”声。
瞪大的瞳仁里,映着窗帘缝隙流泻进来的微光——像是和着什么节奏变换颜色和强度的,霓虹灯的光。
【噩梦】
冯同的视觉,似乎没感受到映上他瞳仁的光;听觉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到来自背后也就是远离窗户一侧房间深处某个地方的“吱吱”声。
那是一种只用“象声词”很难确切表达的声音,必须得加点儿说明性的补充才说得清。
例如,说“嘭”的一声,外带“像爆胎”的补充。
照这个“体例”,深夜或子夜某个时刻,被边缘化了的科学家冯同,在昵称“鲜花满山坡”的网友兼潜在合伙人为之购订的五星级酒店商务套间,面对视觉神经没反应的挺明显地从窗帘缝隙流泻进来的霓虹灯光,听到的声音,可以这样描述:吱吱的,就像手术刀不熟练地划开僵冷肉体!
也许,换个没学过医、没解剖尸体经历和记忆的人,会有另外的形容。“也许”而已。
冯同僵硬着,机械地、缓慢地,踩住铺了厚厚地毯的地面,机器人一样站直,木头人一样转向“吱吱”声发出的方向。途中,他似乎感觉到什么,飞瞥一眼窗帘缝隙透进光的地方。
就在这一瞬,“吱吱”声停了。
停得干脆利落,像从没有过一样。
冯同并没跟着停下,转身背对窗户,懵懂地往房间腹地挪去。
商务套间的卧室和大门之间,隔着可用作办公室或小型会议室的客厅;客厅正对卧室门的墙上,还有一扇门,通往隔壁的另外的房间,是为相邻而居、需要且完全可以相互“打通”的旅伴专设的通道,据说国外很常见;而通常,在“我们国家”,少有相应需求;即便有必须分住不同房间而又需要且完全可以相互“打通”的旅伴,也更习惯打开房间大门走楼道。所以,惯常,这扇门,会被酒店方面很严格地锁住。入住时,冯同还特意试了试,确认至少他这一侧锁死了。
可现在,那扇门,明显开了一条缝!
即便是在没开灯的夜里,冯同也能清楚看到那条缝。
因为,在他看来,门缝那边,是投了光过来的。
青嘘嘘、淡淡、弱弱的白光,让学医的他联想起太平间。
他直瞪瞪看那条门缝,想开口问什么,又想是不是该先找到灯开关。
还没想定,“吱吱”声又起。
那条本应通往隔壁另外房间的门缝,似乎无声地开大了一些。
冯同汗毛直竖,赤脚像被什么拉拽着似的,缓缓往那扇门蹭过去。
“吱吱”声变成“咕叽咕叽”有如翻弄黏稠滑腻、结合紧密、富于韧性的什么东西的时候,冯同挪到了门缝跟前,看见了门缝那边,猛然瞪大眼睛,喉头发出惊恐的咕噜声。
他真的看见了太平间!
亮着青嘘嘘、淡淡、弱弱白光的太平间!!
森冷的解剖台上,横卧着看不清模样的血淋淋的尸体,背对他穿白大褂的细瘦身形,披散着乌黑的过肩长发。
似乎知道在被注视着似的,这身形,舞蹈般缓缓舒展开右臂,指间带着腐败残血的手术刀,倏而折射出森白光芒。
冯同“啊”地惊叫,大声喊:“不!是梦!噩梦!!”
展示手术刀的细瘦长发身形,曼妙地、舒缓地,向冯同转过来。
冯同嘶喊着“不”、“是梦”,捂住双眼,拼命逃开,途中“嘭”地栽倒。
【似曾相识】
冯同被栽倒的痛楚唤醒,颤栗着抬头。
视线里一切混沌,只有一样清楚,就是满眼都是亮光。
属于白天的亮光。
即便隔着厚重的窗帘,也能感受到。
他吃力爬起,觉得浑身酸痛,有如连续工作几昼夜之后的那种不适,但并没有相配套的眩晕。
随着直起,视线清晰出五星级酒店商务套间的样子。
蓦地,他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细弱,但很分明。
好像,这个房间、眼前的一切,很熟悉,不是昨天才初次见到。
他紧张起来,不由自主扑向窗边,不明所以地猛地拉开窗帘。
白亮的阳光,粗暴地铺洒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起,前夜,窗帘没拉得很好,露了缝隙,外面远处的霓虹灯光流泻进来……
他缓缓睁眼,认真看窗外,似曾相识的感觉,由“一丝”,瞬间变成几乎能整个儿吞噬他的“汹涌”,推得他摇晃,急忙紧揪住厚重的窗帘,借力把稳身形。
映入清晰视野的,是一片美不胜收的景色——大片精心修葺的绿地,草木苁蓉,散落晨练的人们;波浪般起伏的小丘上,鲜花盛开,间或闪现欢腾的孩童;再远是蜿蜒的碧绿小河,匠心独具的几座小桥,横跨其上,延伸到对岸类似的绿地;更远处新建不久的城市轻轨和立体公路,忙碌着新的早晨……
冯同死死盯着鲜花盛开的、勉强可以叫“山坡”的地方,“似曾相识”的感觉,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激得他汗毛直竖。
很清楚,很明确,目力所能及的最远处,直到眼前窗玻璃外的咫尺,都没有任何可以安装霓虹灯的地方!
当然,也没有任何霓虹灯!!
不论是发光的还是不发光的,都没有!!!
他惶惑地倒退,想退出“似曾相识”的包围,揪窗帘的手,颤抖着。
突然,门铃响起,惊心动魄!
他猛一抖,飞速转身,失声大喊“谁”,同时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
除了洗澡、更衣,他不记得自己何时一丝不挂过,也不记得见过别人一丝不挂的样子。
在他全部的“正常记忆”中,一丝不挂的,只有解剖台上的尸体。
解剖台、尸体、太平间!
他想起那个噩梦,顾不得门铃的聒噪和相伴的含混不清的女人说话声,直通通奔向梦里开了一条缝对面是太平间的那扇门,几乎一头撞上紧锁着的、应该通往隔壁另外房间的门。
戛然止步的霎那,门铃不响了。
含混不清的女人说话声,也消失了。
他不明所以地抓住面前的门把手,近乎狂躁地试图打开那扇门,拼命甩开“似曾相识”的纠缠,好像有效果!
混沌的头脑里,一线理性露头,告诉他,那扇门打不开,至少应该打不开。
理性继而提示:应该放开门把手,马上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
刚下定决心松开门把手,还没付诸实施,门居然开了!豁然洞开!!
门对面,一个细瘦、白净的女子,近在咫尺,擎着手机,怔怔看他,像受了惊吓。
女子的脸,又带来“似曾相识”的狂潮,迎面扑来,眨眼把冯同吞没。
快得来他不及惊叫。
甚至,来不及冒个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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