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法绩与左宗棠 ——漫说左宗棠撰书徐法绩神道碑

左宗棠撰书徐法绩神道碑原立于陕西省泾阳县中张镇土门徐村。时当清同治八年(1869年)秋末,爵封一等恪靖伯的左宗棠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师平戡陕甘回变,虽然他已是功业盖世、名满天下,且刚刚接任陕甘总督,但此时的心境并不轻松。起事于同治元年(1862年)的回变历时有年,年初,他总督节制陕甘晋川皖诸路官兵且防且剿,击败逼降了陕北的回民军,使几近糜烂的局势得以遏止,但收复区的民军并未完全肃清,各地的战斗仍处于胶着状态。当时普遍认为,当挟屡胜之势急进求战,进击盘踞平凉、宁夏(今银川市)的回民军主力。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好整以暇的左大人仍不顾军务倥偬,坚持要在长安作短时驻留,并整容易服,亲赴百里之外的泾阳县,拜谒前太常寺少卿徐法绩的墓茔。遗阡岿然,宰树成行,总督大人难免感慨万千:捻指细数,距座师徐氏弃世,已度三十二春秋矣!

徐法绩(1790—1837年),字定夫,号熙庵,陕西泾阳人。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进士,及第后很快被选任为翰林院庶吉士。明清两朝的翰林院庶吉士从年轻且潜质优异的进士中择取,负责为皇帝撰拟诰敕、缮写诏书,属于皇帝的秘书班子成员。2005年,香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预展了一件徐法绩作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的“嘉庆六旬万寿恭记”小楷册页,内容虽然也是惯常的颂圣之辞,但却写得方正典雅、气度雍容,其书法同样工整严谨、墨韵滃润,作者学养之深厚可一窥究竟。大概在此前后,徐法绩正式留馆,担任并非实职但却能始终侍从皇帝左右的编修职务。年轻的翰林似乎前程一片光明。

但命运的转圜总让人猝不及防,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仕途无限看好的徐法绩却以“亲老”请急告归“终养”,并很快得到了批准。清代的“终养”是指官员回籍奉养年老父母的一项休假制度,也常常被朝庭借口用以调节官员任期。在徐法绩留存不多的诗作中有一组《咏史诗》,风格与其可以确定的晚年作品迥异,这组诗作很可能作于其告归终养时期。诗中他首先警策自己“读书须放眼,勿为古人欺”,接着又反复慨叹“一世所争趋,祸机此中伏”、“贫贱思富贵,富贵履危机”,最后表示自己十分欣羡汉代辞官避祸的申屠蟠和中唐时“辞官不受禄”的著名谋臣李泌,同时表明心志“雕笼胡不乐,鸿鹄愿高飞”。如此心境,其何由哉? 嘉庆二十五年初秋,老皇帝毫无征兆地病逝,未来的道光皇帝旋即即位,新旧交替的特殊时期,翰林院的事务想必更是应接不暇;况且始于嘉庆朝初,朝庭就多次号召官员要“移孝作忠”,不许终养的事例比比皆是,但才能出众的徐法绩却能轻易脱离“雕笼”,不能不让人讶异。这位春风得意的翰林是否也因为某种缘故领略了难以捉摸的雷霆天威,我们已无从揣测——历史示人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道光九年(1829年),徐法绩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 “终养”、 “丁忧”(明清时期官员因父母亡故去职守孝三年的制度),重新回京报到,迁任地方监察御史。一去京华,人事殊非,这时整个官僚阶层都深耽于宴安享乐,执耳目风纪之司的言官们也是乐得当太平官,“希言时政得失”。长期脱离官场的徐法绩显然与此颓靡风气扞格不入,他“屡疏言国家大计”,弹劾不称职的地方官吏,特立独行难免让同僚侧目,但也意外之得地引起了道光皇帝的注意。经过一次召对后,徐法绩被擢任为正五品的刑科给事中,虽同为言官,品秩却直升三级。后奉命稽查户部银库,挫败了一起库管串通监察人员,图谋私吞四十万两解库银的贪腐大案,也让一条长期隐匿的灰色“产业链”大白于世,其后“部库大狱兴…谳词多连,惟无一语及公”。

这次事件可能也让徐法绩得到了应有的奖掖,他很快被提拔为礼科掌印给事中,并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秋出京主持湖南乡试。终于风云际会、因缘和合,他将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见识并玉成那个必将照亮史册的名字——左宗棠。

左宗棠(1812—1885年),字季高,号湘上农人,湖南湘阴人。晚清政治家、战略家、军事家、民族英雄,名列 “中兴四大名臣”。一生办理洋务、编建楚军;剿灭太平天国、捻军起义,平息陕甘回变;尤其是讨平收复新疆,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160万平方公里的广阔西陲重归中国版图,保卫了中华民族的战略纵深和生存空间,厥功至伟至深,无人可与比拟,梁启超评其为“五百年来第一人”实不为过。

道光十二年,20岁的左宗棠参加了在长沙举行的乡试。左宗棠生性聪颖,少负大志,潜心经世之学,十几岁时就交游于湖湘诸多名流显宦,并获得了广泛的赞赏与推崇。此次秋闱大比,他更是意气风发,志在必得。

清代的乡试是由各州府主持的科举考试,每三年一考,中试以后成为“举人”,原则上就有了选官的资格,并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乡试的正副主考官均由皇帝委派,其下设若干分阅试卷的助理考官,称作“同考官”——一般由本省科甲出身的州县官担任。考试共分三场,以头场卷子最为重要,头场卷子答得好,再参酌二三场答卷取定中额。当然所有的试卷都必须先由各同考官“分房”阅批,优异者再推荐给主考官定夺,落荐者称为“遗卷”,也就意味着基本无缘取中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左宗棠自以为睥睨群雄的头场文章就被分阅同考官批了“欠通顺”三个字并斥作“遗卷”,让左宗棠终其一生引以为恨。近代出版家汪康年在其著述中记录了一件轶事:左宗棠任两江总督时,当年搋落其试卷的同考官正好在其在手下候补,觐见左宗棠的时候,“左恶声色斥之”,并将当年的“遗卷”一段一段地背出来,背一段骂一句:“你说说这文章哪里不好了?左老三(左宗棠兄弟排行老三)这样的人才你都不录取,难怪你如今还是一候补道。”其人吓得半死,很快便告病辞官去职。几十年前的应试文章,总督大人还能一段一段地背诵出来,可见此事对其伤害之深。

时运所属实难预料,时年恰逢道光皇帝五秩寿诞,朝廷特别开恩,下诏各地搜阅“遗卷”,以免有“怀奇负异者”埋没其中。主持湖南乡试的主考官正是新任礼科掌印给事中的徐法绩,由于当时和他搭伴的副考官因不堪劳瘁而“卒于试院”,且“搜遗”工作一般同考官少有参与,所以徐法绩势必要独立校阅五千余份“遗卷”。光绪年间担任过监试官的李鸿逵曾写过一首描述考官阅卷的诗,其云:“眼镜不离眉与目,手巾频拭汗兼污”“苦事撤堂连下夜,灯光朱字两模糊。”总之其烦累劳苦非能为外人道。无从得知徐法绩是如何完成这项任务的,最终他在正额之外,又搜得“遗卷”六份,首卷便是左宗棠那份“遗卷”,同时所得者还有柈湖文派开创者、湖北人吴敏树。

对于“搜遗”的结果,尤其是左宗棠的试卷,参与的大部分同考官并不认同,他们拒不配合主考大人 “补荐”的要求。吴敏树在晚年的文章中回忆如是:“同考官至声詈,先生不为动。”就是说同考官都已经撕破脸皮,破口大骂了,但徐法绩依然坚持定见,不为所动。事非经过不知难,主考大人的压力确非后人可以想象。有清一代,对于科场“衡鉴不公,草率将事者”处分是非常严厉的。各省乡试结束后要将所有的中额试卷押解礼部进行覆核,“字句可疑,文体不正,举人除名。若干卷以上,考官及同考革职或逮问,不及若干者,夺俸或降调。”与功名禄位甚至身家性命攸关,难怪当时的同考官都已不顾斯文了。

为了让同僚安心,也给自己的道德识见正名,徐法绩立即调来了后续场次的试卷让大家传阅,阅毕各位考官纷纷止喙息声。这篇题为《选士厉兵简练俊杰专任有功》的礼经文写得太好了,以至于左宗棠在多年以后想起的时候,还要不时得意一把。但又因为太出乎意外,大家甚至怀疑考生是否已有意识提前作过这个题目,即所谓的“温卷”,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合理作弊”。直到试卷弥封开启,众人才豁然释怀,原来是湖湘名流纷纷“以国士见待”的青年才俊左宗棠,难怪如此!在场的监考官、湖南巡抚吴荣光激动不已,“避席揖公”,感佩徐法绩为国选才,慧眼识珠。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搜遗”中第似乎耗尽了左宗棠的“文运”,此后六年他连续三次赴京参加会试均铩羽而归,使其终生都未能沿着注重科甲的“正途”入仕,也让他在以后的为宦生涯中颇受同僚讥诮。

左宗棠属于历史上极为罕见的超越时代的人,一生事功独具、卓然自立,其认知境界、堂庑格局、道德文章岂能为体制内那些屈旧昧新、自我设限、弥缝迎合的干禄之辈所激赏?他后来科场屯蹇,虽然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因世间再无徐法绩…

道光十三年(1833年),徐法绩再次被外派到河南山东一带考察黄河、运河治理工作。“两河”治理向为朝庭荦荦大政,道光朝政治衰朽,河政颓坏,侵帑、病河、殃民,弊端从生,严重消蚀着朝庭的财力与权威。朝庭也时常派遣一些有声望的人到一线视察以示重视,但传统官僚体系向来“重道轻术”,少有“中央特派员”能真正潜心于实务,大部分也只是来走走过场、摆摆政治姿态而已。可徐法绩却一反常例,他周历堤岸,“昼亲畚锸,与河壖老卒处,讨论琐屑;夜画图册计道里…缓急宣防之宜,一一著录”,并依此撰著《东河要略》一篇闻名于时。其时官吏侵牟成风,借各种名目私分治河巨帑习以为常,徐法绩却始终洁身自好,一无所受,以至于连东河河道总督都看不过眼了,借机讽谏道:“此俗例耳,拒之无以顺人情!” ——大家都这么干,你丫却装什么纯情,太不给面子了吧!

看来徐法绩久历宦场,仍然是一个职场“小白”…

十四年(1834年),徐法绩升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的职责是在祭祀宗庙时安排香烛、揩拂神座、迎送神主,地位尊崇却基本算一闲职。道光皇帝向以“俭德”著称,但他资质平庸,怯懦畏葸,始终缺乏一个决策者所必须的洞察力和决断力;铨才驭人上,也是知之而不能用之。对于徐法绩,他多次召见并“深叹异之”,但最终还是置之于“立仗马”行列,撑撑朝庭的体面而已。

十五年(1835年),徐法绩因疾解职,回籍奉养病躯;再二年(1837年)疾作辞世。

据相关的志书记载,引归的徐法绩还偶尔致书地方官员,助筹钱粮赈济荒歉,做了一个致仕官员常做的事。除此之外,他也经常在麦秀雉雊、风和气清的时节,略将情怀寓诸笔墨。其《拟作群儿嬉二章》诗云:

朝出方洁晳,暮归即垢黧。

劳扰终日间,皆可不必为。

所争只土芥,忿狠交相持。

所领只饼饵,喜怒片时移。

我识高于彼,咥然笑彼痴。

达人复笑我,亦如我笑儿。

世态纷万状,片日起百思。

黄金易性命,白璧生妍媸。

区区外物伤,冉冉朱颜衰。

试问百年中,能消几局棋……

诗中,他饶有兴味地描述了儿童的天真烂漫和逍遥自为,再反观自己,不觉哑然失笑——在真正透彻圆通的“达人”眼里,自己一生“劳扰”“相持”“喜怒”的行状,又和小孩子过家家争吃饼饵有什么区别呢?

徐法绩的儿子徐正谊颇有乃父之风,博通经史,敏果有为,同治初年组织乡勇抵御陕回之变,死于战阵。其孙徐韦佩幼承家学,以举人身份被左宗棠召入幕中,并随之西征,入仕后也多受左氏恩礼援引。

回到文章开头的场景。

这一天,太子太保、陕甘总督兼陕西巡抚左宗棠在众多地方军政要员的簇拥下,来到徐法绩墓前。众人环围如堵,恭侍神情凝重的总督大人,执门生礼,参拜如仪。

对撤瑟作古的座师徐法绩,左宗棠一直心怀些许愧疚。“搜遗”中第后的第二年(道光十三年,1833年),左宗棠和同科解元、二哥左宗植第一次参加了在京师举行的春闱会试,期间也礼仪性地拜会了已回京任职的座师徐法绩。此后由于科场蹭蹬、屡试不第,激愤之余他绝意科第,回到家乡闭门精进,潜心于心仪的“经世之学”,直至后来太平天国变起,在朋友的劝勉下才束发出山、出佐军幕,长期和座师徐法绩并没有深一步的过从。

三十二年岁月不居,当年的意气少年已成“白头弟子”,看惯了宦海浮沉,久历了人事消磨,蓦然回首,一生与自己倾心赏识之人屈指有几?林则徐、胡林翼、陶澍、骆秉章…这些海内巨擘自不必说,几位懿德未彰的故旧更是时常让人唏嘘感喟、神思耸动。如他的发妻周诒瑞。周氏出身湘潭世家,深明事理,在左宗棠四十多岁之前的“至暗时期”,她一直默默陪伴着落寞的丈夫闭门蛰读,甘心同作“隐居求志之处士”。左宗棠一次又一次落第悻悻而归,她奉诗云:

轩轩眉宇孤霞举,矫矫精神海鹤翔。

蠖屈几曾舒素志,凤鸣应欲起朝阳。

清时贤俊无遗逸,此日溪山好退藏。

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重农桑。

委婉地告诉丈夫:我深知你的抱负才能,但也知道这个世道的游戏规则。回来吧,我们一起退藏溪山、树艺农桑不也很好?——以极大的温暖和宽容给予了丈夫理解与慰籍。

再如他的恩师徐法绩…

明年,也就是同治九年(1870年)四月的某一天,左宗棠又一次恭读并誊录了徐法绩在道光十二年主持湖南乡试期间写给儿子徐正谊的一封家书,且在意兴之余作跋于后。跋文末,左宗棠感情喷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和恩师的情谊“岂徒文字投契、知遇私感云耳哉!”

其时,置身风物如画的泾山泾水,左宗棠浮思萦怀,一篇情感炽烈的文字正在他胸中激荡……

遗憾的是,左宗棠撰书的《皇清诰授中议大夫、太常寺少卿徐公神道碑》于2013年9月被盗于原立处,至今下落不明。今天我们还能瞻睹该碑的文字书勒,也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据有关乡邦文献描述,结合我们手头的碑拓,该碑具体规制大致如下:碑身通高2.25米,宽0.95米,厚0.25米;碑座高0.62米,宽1.20米,长1.61米。碑文楷书书丹,17行,每行70字。

左宗棠文武通才,作文从来直抒胸臆,不作儿女态;文字不蔓不枝,严整如排兵布阵,这篇碑铭自然也不例外。其依次讲述了徐法绩入仕不久,家居娱亲十年;迁任地方监察御史“屡书言国家大计”,弹劾“疆吏不职者”;任刑科给事中稽查户部银库擿发贪匿奸谋;以礼科掌印给事中主持湖南乡试,“搜遗”得左宗棠;考察“两河”治理,周历工所,深入实务,又拒收“馈遗”,以矫世枉,直到内召还朝,疾作解官等,文笔周密但风标落落,感情真挚且不事夸饰。左宗棠又擅书法,崇碑版,真篆隶行草各体兼善,康有为评价其“笔力雄健,豪迈大度”,可谓知书知人。在流传于世的左氏遗翰中,象该碑以楷书长篇为之的也并不多见。其书体内力劲转,劲中见厚,结体沉着谨严,肃然森立,实乃大将风范、干城雄姿,实为难得的遗世瑰宝。

是日,笔者终于在朋友的陪同下找到了该碑的原址,天高地迥,四野萧然,并无任何遗迹可供凭吊。远眺峨山历历,风物依旧,不禁心绪缠绵、意兴彷徨…

闫静亚于2020年10月

附(一):

皇清诰授中议大夫太常寺少卿徐公神道碑铭并序

诰授光禄大夫、钦差大臣、太子太保、总督陕甘等处地方军务兼管巡抚事,一等恪靖伯,门生湘阴左宗棠撰书并篆额。

公讳法绩,字定夫,晚自号熙庵,陕西泾阳人也。嘉庆十八年举于乡,逾四年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明年授职编修。以亲老请急,家居十年,读书娱亲。亲丧,服阕补官。道光九年,改江南道监察御史,寻转掌云南道监察御史。时天下无事,中外宴安,言官多计资待擢,希言时政得失。公屡疏言国家大计在求人才、捐文法、重守令、严绳贪墨,因劾疆吏不职者两人,风采甚著,宣宗异之,召对称旨,擢刑科给事中,命稽察户部银库。库丁多大猾,每隐匿官帑,所司不问,亦不知其弊所在。故事:稽察银库给事中、御史满汉各一员,上库时,或入丁贿,即不服捡校。十二年春,公分校礼部试,库丁伺隙贿同事者某,隐云南解部银四十余万两。公出亟按之,奸谋遂沮。嗣是部库大狱兴,御史有以赃败者,谳词多连,惟无一语及公。

其年秋,公以礼科掌印给事中主湖南乡试,特诏考官搜遗卷。副考官胡以疾卒于试院,公独校五千余卷,得士如额。解首为湘阴左宗植,搜遗所得首卷为左宗棠。榜吏启糊名,监临巡抚使者吴公荣光避席揖公,贺得人,四座惊叹。

时议重治河,诏选中朝有望实者赴两河习方略。公赴东河工所,昼亲畚锸,与河壖老卒处,讨论琐屑;夜画图册计道里,凡河形曲折溜势,缓急宣防之宜,一一著录,暇成《东河要略》一篇闻于时。河工、官吏务侵牟,所领巨帑先实私橐,习为豪靡,馈遗甚丰,公一无所受。东河总督尝从容为公言:此俗例耳,拒之无以顺人情。公笑不应。年余,宣宗念公,以太常少卿内召还朝补官,召对毕,上语大学士曹公振镛,深叹异之。向用方殷,会疾大作,解官。十五年春归泾阳,以十七年八月七日终于泾阳里第,春秋四十又八。子正谊奉公丧,葬于泾阳村西之原,卯首酉趾。

同治八年,门下士左宗棠督师西征,驻节长安,距公之殁已三十二年矣。正谊亦先卒,公长孙韦佩以举人从征,暇奉公状征铭。

铭曰:

昔在中叶维庆光, 日中月盈时太康。

文恬武嬉乐以荒, 孰饬簠簋陈纪纲。

先生有道出羲皇, 黄门三疏何琅琅。

帝曰俞哉臣之良, 众正頫首师汝昌。

有沮之者言如簧, 谓宜明试勤宣防。

九河禹迹穷茫茫, 习坎非险吾道臧。

关节不到清以强, 河伯弭伏蛟蛇藏。

帝思前席久不忘, 河壖起官贰太常。

乞身归卧泾之阳, 岁祲振乏谋发棠。

收恤里族恭维桑, 清心惠问史谍彰。

我来自东征戎羌, 持节度陇瞻公乡。

墓门宰树森成行, 遗阡岿然妥平冈。

小子有述慎且详, 樵采讥禁世秦望。

泾山高高泾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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