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VS吐蕃:谈判拼实力

自公元787年平凉劫盟事件爆发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跌人谷底,使节往来断了十几年。但唐宪宗继位前后,吐蕃屡次三番遣使请盟,朝廷也开始心猿意马、态度暖昧,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新唐书》里一针见血地挑明了当时的局势。时任宰相的李吉甫对宪宗说:“德宗时,南诏国还是吐蕃的盟友,为避免两线作战而与吐蕃会盟;现在南诏国跟咱是一伙的,咱要与吐蕃会盟,恐怕他会有想法。”

吐蕃一看宪宗没答应,就加了筹码——献滨塞亭障南北数千里。见宪宗似乎有些心动,李吉甫忙出来搅和,说:“您仔细看看地图,吐蕃准备放弃的地方,就是边吏拿着地图去,都不见得能搞清具体情况。现在吐蕃拿着几张破纸就来了,这不是忽悠咱吗?”

虽然宪宗没答应,但吐蕃使臣频繁求加好友,总不好让人空手回去。元和元年(806年),宪宗下令释放吐蕃俘虏17人,算是发出改善关系的信号。吐蕃这边也投桃报李,于次年释放包括僧人在内的450个大唐子民。

就这样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热络,但这种热络的关系仅限于朝堂,边境刀兵相向的局面并没改变。吐蕃边军依旧凭借轻裘快马掠夺唐朝的财货和人口。面对来去如风的吐蕃骑兵,唐軍真没什么办法。

最逗的是,唐朝边将为了应对吐蕃骑兵,被迫焚烧草场,以增加吐蕃的后勤压力,结果吐蕃还不愿意了,致信唐朝泾原四镇节度使朱忠亮,问:“你们为啥老烧草?”朱忠亮接到书信后上奏朝廷,于是文采斐然的白居易出面代笔,给吐蕃回了封信——

“每年烧草不是惯例吗,怎么突然就不习惯了?你们的牛羊跑出边境,我们都没说啥,烧草的火过境算多大点事?另外,虽然咱两国关系好,但军队警备也不能没有啊!最近我们是修了几个城垒,但也没在你们的地盘上啊。我们自个儿修着玩的,别疑神疑鬼!”

除了给边疆节度使代笔,白居易还给皇帝捉过刀。

吐蕃既定国策还是想与唐朝修好,多次发出和平信号,许了若干好处,其中甚至包括归还安乐、秦、原三州。这些可不是之前那没营养的“千里之地”,秦州正对着西京凤翔府,原州直接威胁庆州和泾州,这两州不但是唐朝陇山防线的战略支撑点,还是联络关中和另一个战略支撑点灵州的咽喉,而安乐州正好位于这条联络线的侧翼。

这三个地方可是唐朝志在必得之地,曾在两国间反复易手,现在吐蕃抛出这个诱饵,也难怪宪宗食指大动。于是宪宗让白居易代笔,回了封信,由唐朝使者徐复带到拉萨,交给吐蕃僧相。

既然是写给吐蕃二号人物的信,礼数必须做足,不能上来说个hello就谈正事,显得很没风度,所以,白居易首先舞着大帽子,将对方好好夸了一顿,然后充分肯定了僧相过去的工作——实在当得“既表卿之远略,亦得国之良图”。寒暄过后,白居易单刀直入,指明割还三州后再谈会盟问题。

原来,吐蕃老是口头上说要奉献三州,就是没啥具体行动。不过,在话锋犀利之余,白居易也顺势向吐蕃要了个人情,“当年平凉劫盟时,吐蕃抓了我们的使节,现在我们知道郑叔矩已亡,但路泌尚在,既要和谈,就让路泌归国并将叔矩的遗骨送还吧。”

其实,吐蕃之所以停留在耍嘴炮上,是因为内部有分歧。吐蕃的最高领袖赤德松赞和僧相确有会盟的意愿,因为此时的吐蕃已成东亚地区的公敌,撑不下去了。但吐蕃边疆的节度使们没这感觉,每次都能从唐朝抢到东西,干吗要停下来?

果然,挂名蕃相、掌控河陇军政大权的尚绮心儿跳出来反对,他认为这三州不是从大唐抢来的,不能割给大唐。他的逻辑是,吐蕃和蒙古人不同,攻拔城寨时不太喜欢屠城,而是围而不攻迫其投降。

面对如此诡辩,白居易再次上阵,毫不客气地驳斥道:“你说三州之地不是从大唐抢过去的,所以不能割让给大唐,但这三州本就不是吐蕃领土,如果不是抢来的,你告诉我是怎么来的?现在交还三州不过是物归原主,怎么就成了割让领土呢?况且,去年吐蕃使臣来唐时谈及归还三州之事,说回去就向赞普汇报定夺。结果一年过去了,又来了两拨使节,却说这些都是小事,赞普没时间研究。两国使节代表国家体面,不是乡下老汉唠嗑,哪能出尔反尔?既然想要会盟,两国疆域未定,哪有基础详谈合约?”

在这种反复纠缠的状态下,唐、蕃会盟磕磕绊绊地走了16年,不但熬死了宪宗、赤德松赞,也熬走了白居易。

元和十三年,唐、蕃两军在朔方又结结实实地干了一仗,唐军成功逆袭,连续攻取了乐州和原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吐蕃边将很恼火,兴兵15万围攻盐州。盐州刺史困守孤城27天,终于等到援军,里应外合,大败吐蕃。为缓解盐州的压力,驻军凤翔和泾原的唐将分别率军杀人吐蕃境内掠马焚城。

经此一战,吐蕃边将发现,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战场上也弄不到了,既然如此,还是会盟吧,至少成本还能低点。于是,和平在拳脚相加200年后姗姗来迟。

古代中国的话语权掌握在文士手中,我们常看到逻辑诡异的故事,诸如“一字惊番使”“文成退三军”之类,但元和年间唐、蕃外交的波折足以说明,决定谈判走势的永远都是实力,否则即便白居易再舌灿莲花也无法要回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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