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遣兴

[宋]辛弃疾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〇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注释】

这首词，约作于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前后，当时词人五十七岁左右，罢官闲居上饶（今属江西）。

“遣兴”，抒写一时的情致。遣，排遣。兴，意兴。

“且”，聊且，暂且。

“贪”，不知满足地追求。

“那得”，哪有。

“工夫”，空闲的时间。

“醉里”二句是说，自己饮酒寻乐还忙不及呢，哪来闲工夫发愁？其实他是借酒浇愁。

“始觉”，才开始感觉到。

“信着”，信，相信。着，动词后的语助词。

“全无是处”，没有一点对的地方。

“近来”二句是说，自己近来才发觉古人书统统信不得。这里的意思并不是否定古人，而是有慨于古代的圣贤之道在当今昏黑腐败的政治环境中无法实行。

“我醉何如”，我醉得怎么样了？

“只疑松动要来扶”，这句是说自己醉眼朦胧，看那松树晃动着活了起来，以为它要来搀扶自己。

“以手推松曰去”，这句是说自己用手推开松树，呵斥道：“去！”（走开！——老子自个儿站得起来！）《汉书·龚胜传》记载，光禄大夫龚胜在朝议事与众人不合，博士夏侯常劝龚胜附和众人，“（龚）胜以手推（夏侯）常曰：'去！’”辛词用此句格。

本篇用同一部韵平、仄通押，韵脚分别是“夫”（平）“书”（平）“处”（仄）“如”（平）“扶”（平）“去”（仄）。上、下片首句“笑”“倒”亦同韵，当是有意添押一部上去声韵为辅韵，以增加全词的声韵之美。

此词上片不可从正面读，必须从背面读。

说“醉贪欢笑”，可见他醒时极为苦闷。

说“愁无工夫”，其实是愁不可解——真正无忧无虑的人，决想不到宣称自己无愁。

说“古人书不可信”，也无非是因为他笃信古代圣贤之教，身体力行，一心要治平天下，恢复神州，但在现实社会中却处处碰壁。愤激之余，发发牢骚，不必当真的。

正话反说，词情就多一层曲折，耐人咀嚼。

下片可以作韵文读，但更应该作散文读。

如果采用新式标点，整个下片便是一段绝妙的短文——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以文为词”，本是辛弃疾的拿手好戏，此段运用得尤为纯熟，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特别是末句，只用一个动作，再加上一个字的挥斥语，就写活了词人倔强的性格。

此句若按词的句法六字连读，便觉平淡；惟有按散文句法，前五字一顿，最后那个“去”字用重音冲口喷出，方才有味。

读者诸君不妨将两种读法都试一试，作个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