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王涓涓:石榴情

石 榴 情

文|王涓涓

许久不见,过去的一点一滴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心弦被拨起,小小的石榴,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思念泛滥成海。
忆起五月榴花盛开,红火火的一片,我踮起脚尖向北眺望那片火红,画面一点点铺开……抬头望天,淡淡的青色。
轻轻吆喝一声,就这么简单,金秋十月相聚怀远,应和者众。许多时候,言语比悸动更明确有效。
给我地址,寄一箱石榴与你。最怕这一句话,石榴是商品吗?是,又不是。买和卖,仅仅对于陌生人。同学之间、熟悉的人之间,不喜欢这样的传递方式。石榴是有记忆的,温度在快递中冷却了,记忆中断了,嚼着便有一种冷冰的感觉。许多时候,美味并不都来源于食物的本身,更在于食物之外的东西。就像石榴,亲手采摘,手的余温装上纸箱,一路拎着保持它的温度,这,是对自然的敬畏、对友谊的诠释。这时的石榴是沉甸甸的,情谊,是深沉的。
我敬畏这一种深沉。
摘石榴最好的季节是白露。白露已过,秋霜降临,石榴,还能稳稳地挂在树上吗?我们心里没有底,“石榴在不在不要紧,有你们在就行了”,老六这一句话掷地有声。是的,许多时候我们都拘泥于一点,实际上,石榴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石榴,不过是相聚的一个理由,那么它在树上还是置于纸箱都没有关系,情谊,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老大,又在纠结一个也不能少了,当然希望是美好的,来与不来却是另一回事,就像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假装睡着的人一样,心不在,就算凑够了人数也无济于事,貌合神离是一种灾难,它有传染性,会冲淡开心和快乐。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缘深缘浅,这只有交给时间,由它来解释。
我们从四面八方到同一个地点,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人在旅途,许多事身不由已,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总在不断地认识,然后不停地遗忘,这一世,陪伴显得多么的稀缺,我们无权要求别人,因为自己也困在其中。我们走过青葱,有谁还记起来时的模样?当疲惫和皱纹写在脸上,我们面面相觑,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我在搜寻、打量,却不敢恣意直言,当泛黄的照片从你们那儿传了来,往事一点点再现,那是你吗?这是我吗?原来我们也可以这么美、这么年轻?叽叽喳喳,话语这时候又是个好东西,当表情和动作无法表达时,它可以全权代表,畅谈、畅饮,三十年,可不能弹指一挥就过去了。
今天的话题是怀远,由石榴引发,却不单单是石榴。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南和北都在融会贯通,石榴,不再是稀罕物,但是,由石榴触发的情感却在延伸。从我们的403寝室开始,这点很重要,一个完整的故事需要一个好的开头。故事在每晚的嬉闹中展开,那时我们的寝室很小,挤着六张铺,上下两层,呈凹字型排列,凹字的一角动了动,紧接着蚊帐掀开了,老大的声音传了来,绵软而有磁性,颠覆了平日的风风火火,白乳泉、石榴酒,老大如数家珍,我们呆住了,一个一个小脑袋从半开半闭的蚊帐中伸了出来,好像凹字的那一角长出的是一棵榴树,树上果实晶莹剔透,我们的友情也在凝结,一粒粒密密实实的石榴籽。回忆最是难忘,忆中的石榴更是难舍,前年老大托人专程带两箱上好的玉石籽与我,其中的滋味怎是一个甜蜜能形容的呀。
青春的石榴籽最难耐的是饥饿,树继续结它的果吧,而我们一个个溜了出去到门口小食店吃面条了,老大,提溜着一个搪瓷缸,盖瓦在瓷缸顶上脆蹦蹦地响,天晓得她是怎么从上铺滑下来第一个冲出去的。
石榴忆,是忆不完的,就像石榴情,也是道不尽的。
今天的怀远,秋高气爽,两辆车,在县城里穿行,放眼望去,高楼齐整整从地上码起,一点不必担心它们变形或坍塌,好像它们就该在那儿,承载着万家灯火,绿树间杂着或点缀其中,或高或低唱成了城市的主角。过了一座座桥,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着淮河水、沱河水的波光粼粼,还有那山,荆山、涂山,并不全是绿叶青枝掩映,间或裸露一下黑黝黝的泥土、暗沉的岩石,似在诉说,有一种脱离了神秘的真实。我们千山万水地来了,眉梢不曾动过,不施脂粉唇边的口红也已淡去,就像眼前的荆山,随性的斑驳却更有味道。在车里就有人说,现在的城市建设千篇一律,没什么特色。我不加思索地反驳,这是因为人们的思绪浮在城市的上方,没有真正的脚踏实地。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可以畅所欲言而不计较言语上的冲突。
车停在荆山小学后面,石榴园就在这里。总认为石榴园、桃园、梨园等都应在乡村,乡村自由的空气才配得上它们的美丽。老二,笑呵呵的,一袭长裙散发着温柔的味儿,颠覆了大学时候的“假小子”形象,不禁多看了几眼,什么样的山和水才能孕育出如此的妩媚,忽然明白了“红花红实,白花白实,玉籽榴尤佳”其中的深味。
麦田、稻穗、坝埂还有野草闲花,都跟一望无际关连,这也是我意愿中的采摘,一路过去,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与城市不一样的风景,可以沉溺可以宣泄,因为它们是自由的不受任何牵绊。而我们须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闲字其实没有想像中的简单,我们都感叹从前慢,却还在加快脚下的步伐,为什么呢?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说过“我心中已经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再不需要回过头去关心身后的种种是非与议论。我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向前走,意味着远离喧嚣,放下尘世的所有。精神上的逃离,是通往自由之路一个尝试。
好的东西往往藏在深巷中,如美酒,不去争抢,不想争艳,平平实实地做着自己,而我们转山转水曲折中前行,只为了途中与心中的美好相遇。怀远,与众多发展中的县城一样,建设中的新区、改造着的老城区,高楼林立、绿树掩映……好像又不一样,淮河岸、垂柳林,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扑面而来,这是老大循循善诱中培养出来的熟悉,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离她好近,听得见清冽的山泉水潺潺地流淌……
小贩在吆喝,声音不高但极具诱惑力,今天石榴可是主角,但凡与它有关的都真实而醒目,看着小贩面前高低起伏的石榴,眼馋得不行,非得剥几粒尝尝,假装内行地评价一番,清甜,在舌尖上挥之不去。
不是上品的玉石籽,二姐夫挥挥手,权威似的下了定论,心中的期待又增加几分。走吧,走进巷弄,好像所有的谜底都藏在其中,所有的曲折都能找到答案。一行人,在巷弄中穿行,忽而转折,小小的路口承上启下,高高的砖墙也成了背景,而我们,则成了一个个符号,逗号、句号、惊叹号……巷弄,一改常态地热热闹闹,把句子排整好,一个个符号安排进去,各有各的表情和神态,洋溢的是青春和活力。弄口树梢间透着些亮光,光影偏或正洒在我们身上,溜溜的圆,温暖,在一个个圆中氤氲开来,绕着我的肩,缠着你的长发。
一处四眼井拦住了我们,井台,铺陈着青石板,看上去就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古朴而有诗意,记忆一下子被撞开,容我们七嘴八舌地论着往昔。不期而遇,寻常巷陌中竟蕴藏着这么一个美好的去处,走过许多路,也见过大大小小的井,大多是废弃的,上了锁,锈迹斑斑的锁与周围的寂寞荒芜严丝合缝。这处四眼井,却焕发着勃勃的生机,从湿漉漉的石板便可见倪端,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蹦上了井台,其他的人也都争先恐后,井台一下子满满当当了,饱满的像一个石榴。这只是形式,更多的内容正在进行中,放下一只小铁桶,小桶晃晃悠悠并无舀水的意图,却惹得清澈的水漾起一道道波纹,大家围在井边,站着、跪着、弯腰的形态各异,目光紧紧牵着这只普普通通的小桶,用一种天真无邪的方式释放天性,尘世的喧嚣渐行渐远,从你们眼中读出了我们最真实的一面,这是难能可贵的。
放下小桶,还是恋恋不舍,从前,是难以忘记的,古朴,也是最具韵味的。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先去摘石榴,回头再来。把不舍变成了期待,前行的脚步更叮咚有趣。
巷子越来越深,路也越发得不平坦,不知何时高大荫郁的树隐去了,石榴树悄然出现,开始是三两棵,在门前、院落里,无声无息的,而我们则被脚下浑圆的、半圆的榴子吸引的,目光中有惋惜、惊异,更多舍不得,不过跌破点皮,却无动于衷,还有那儿,成堆成把榴子散落沟边、院墙外无人问津。心里无端地疼痛,为了这满地滚落的石榴,只得眼见锈迹慢慢地爬了上来,咂咂嘴,舌尖上那点儿甜余韵袅袅。目光移到树间,一树一树的饱满,这才是值得珍惜的。脚底小心翼翼,尽可能不沾染地上的残榴,不管以何种心情落下,毕竟它们骄傲过,也曾看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生命的这一程,它们走过,无怨无悔。
总认为果树是娇气的,每当看到果农的辛苦便加重了这一猜测。不厌其烦的修枝剪枝,打农药、上肥,好像果树是弱不禁风的孩子,时刻需要大人的照顾,哪如青松翠柏傲视风雨。所有的猜测却在今天土崩瓦解,看见一榴枝穿过了厚重的围墙,面面相觑,而后啧啧赞叹。当生命以一种顽强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时,我们除了惊叹,更多是肃然起敬。大自然,总是会创造出奇迹。
榴园,终于到了,所有的铺垫都像谆谆教导,而后豁然开朗,所有的一切都是可行的、恰如其分的。大红冠子公鸡排成排蹲在榴树杈上,仰头可望,有一种威严和不可侵犯之感,老母鸡一头扎在食盆里,忽然回头啄啄散在地上的苞米渣,一点都不能浪费似的,几只老鹅悠闲地踱着方步,一瞬间有一种错觉,时空之间的错位感,我们在哪儿?鸡鹅可不参与我们的疑问,它们被不速之客惊扰了,扑腾着翅膀四下里乱窜,咯咯咯喔喔喔叫个不停,仿佛在抗议在怒吼领地是不可侵犯的,寂静的榴园顿时热闹起来。
城市一隅居然辟着这么一个石榴园,喧嚣之间忽然有了一个静默的所在。园子并不大,却合理划分、错落有致,每一块地都有它的用途,绝不浪费,就连空间也都划分好了,分属鸡和鹅,从这点上不难看出主人的独具匠心。我们心目中的世界并不在于有多大,如果是漫无边界,广阔反倒是一个负担,一个放松身心的地方就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期待。这个园子刚好符合了我们的想像,许多时候我们要求并不高,一间斗室、一处石榴园即可,或笑或闹,或动或静,正如我们大学寝室里的一幕一幕。
榴树,在坡地上生长着,一棵一棵,枝杈少有修剪过的痕迹,但长势更加茂盛,我们挎着篮子弓着腰,被扎过几次才知道外表温柔的榴树暗刺丛生,我们的目光总在光洁圆润的石榴上,举手之间惊动叶间的刺,时不时被勾一下,留下或深或浅的红印。
园子的主人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打消了我们的疑虑,白露过后,树上的石榴吸吮着阳光雨露,口感更好,迟些日子采摘并不妨碍,只不过我们等不及罢了。
矮枝中一串串石榴葡萄般讨喜,光滑的外表红艳艳的丰润,就像一个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溜溜地跑来又跑去,打闹着,时光在它们这儿都是可以浪费的,是盛在碗里的大鱼大肉,撑着了,疯跑一阵,辫子跑散了,指甲掐进了黑泥的垢。儿时岁月无法复制才怀念,疤痕累累的果子也是好的,踮起脚尖仰着头,甘甜的汁水氤氲在舌尖,这是它的美好。
唾手可得的果子反倒让人失去了兴致,都说高处不胜寒,却偏偏较上了劲,攀着树枝爬上了树,脚在枝杈中颠颠倒倒,身体歪斜着,尽可能躲避藏在叶中尖锐的刺,却时不时被它扎到,龇牙咧嘴的痛。又看到一个石榴,在树的顶端,忘却了刚才的痛,左手拽枝,把身体绷成弓状,弦一样的紧,张开的右手渴望地向前伸出,只差一拳的距离,这是我想要的采摘。是想证明什么呢?青春、友谊,还是别的,多少次树下徘徊,多少回风雨中跋涉,累了痛了只有自己知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咬牙往前走,我别无选择。
姐妹们的欢笑声传了上来,不由自主用手拨开枝叶向下张望,心中并没有具体的目标,绿叶和石榴掩映下每个人都是抽象的存在,分辨起来异常的模糊,桌子和椅凳也是半遮半掩,但掰开的石榴,红玛瑙、玉石籽,离那么远都能看清它们的新鲜和娇艳,茶咕嘟咕嘟地续了又续,他们在谈论,只言片语描绘的都是悠闲,我半跪在树杈间,静享安宁的气息。许多年过去了,姐妹们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要说变,也只是变得丰腴知性,岁月不像是刀子而似一把饱蘸汁液的毛笔,一笔一划地画着祥和的日子。她们的石榴箱早已盛满,不管是玉石籽还是红玛瑙,不管是低处还是高处的,照单全收,然后把剩下的时光留给自己,喝茶、品石榴、闲谈着过去的日子……唯独我还在树上。
老二她们好几次要来帮我,扶扶梯子、递递果子,一再强调安全问题,婆婆妈妈似的碎叨,并不反感,反倒有些贪恋。有时候,有人关心爱护是一种幸福,体味着一种安然,像从前在寝室时,老大总有本事将赖在被窝的我们唤醒,她的风风火火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一种能量,燃烧着整个冬天。
爬树摘石榴,追求的是一份自由,一个打拼的乐趣;树下品玉石籽,体味的是一种闲淡,一种围坐的幸福。当我把一捧榴籽塞进嘴里,忙不迭品尝的时候,那个馋样和迫不及待的样子让她们调笑,呱唧呱唧,还有什么比玉石籽更香甜的吗?这就是幸福,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们之间都有一份默契,看着你们,一颗漂泊的心安定了下来。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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