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罗夏龙/再回首往事并不如烟 / 开普饭

再回首往事并不如烟

写给玲姐姐的信

作者：罗夏龙

玲姐姐，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很想你。在老许处要了你的微信，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有好多话要跟你说。那一声亲切的“夏妹崽”，既熟悉，又陌生！分明在天边，又好似在眼前。令我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昨天。特別是你再次提到麻塘的住家荣子姐姐，唤醒我久远的记忆，往事如无声电影一幕一幕展现在脑海。我冲动起来，赶紧拿起了手机。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和罗满意到学校去，在家乡黄金港遇到你，高高的个子，齐胸的辫子，晶亮的眼睛，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脸上挂着两个小小的酒窝，青春靓丽，意气风发。我们好奇地看着你胸前別着两枚金光闪闪的纪念章，你笑眯眯地介绍一枚是广州的，一枚是北京的。当时，我俩羡慕极了，巴不得自己快快长大，然后也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机缘巧合，我们俩一同选入毛田区文艺宣传队。你是一中高中毕业生，我是小学生，论文化知识我俩不在一个档次。但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我，吃饭，排练，睡觉，逛商店，会同学，小镇散步。去得最多的是你姨妈家，小镇边上区供销社后面一个叫上山的屋场里，姨妈温和慈祥的样子和椒子凉茶我还记得的。

在区文艺宣传队的那些日子，住在区招待所的客房里，我俩形影不离。在我心里，你就如我的保护神，亲姐姐，我就是你的小跟班，小随从。那时，大学已停止招生，前途渺茫。我想你内心应该是充盈的，有底气的。因为高中毕业在家乡也属凤毛麟角。而我因父亲挨整进入初中不久便辍学了。表面上我也朝气蓬勃，快乐单纯，内心感觉就如每天冇吃饱饭一样虚弱无力。我人在宣传队，却心心念念想回到学校，与同龄人一道上学，对演节目并不怎么上心，带队的干部刘柳生叔批评我爱打瞌睡。记得队上拉二胡的李石丁大哥在区公所的过道里，几次悄悄跟我讲：“夏龙，你还这么小，怎么不去上学？你正是读书的黄金时期啊！” 他不知我的难处，更不知我内心的痛苦有多深啊！爱面子又自卑的我无言以对，只让泪在心里流。当时的那种失落、迷茫和无助，现在回想起来心还是酸酸的。

经过几个月排练，汇演时间到，深秋季节，我们一起登上岳阳县的大舞台。自己演了什么节目忘了，李梅芳表演的《一颗棒棒糖》和在岳阳待了半个月还记得。我们住在离岳阳楼不远的洞庭春旅社，绝佳的地段。窗户外就是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入夜，湖面上渔火点点，神秘幽深，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而旅社却是低矮、潮湿、仄窄、拥挤的客房，条件十分有限。我们白天排队去看兄弟单位演出，晚上一进屋，一阵阵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使我深感不适，想吐，睡不安稳。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闻惯了山里的草木清香，这城里的异味实在无法忍受，所以印象特深。对面县委招待所的伙食倒是很不错的。遗憾的是，当时我们正当年少，能唱会舞，好不容易进了城，怎么没有留下一张青春时期的照片呢？

记得吗？汇演结束，文艺宣传队又被区里派去了地处洞庭湖畔的麻塘灭螺一线做文艺宣传鼓动工作。我俩又分在一组。真是缘份啊！

那时交通不便，毛田到麻塘没有直达车，要先坐长途汽车到岳阳再转火车。我俩先到当时岳阳最热闹的梅西桥红卫剧院，投奔头年招工进城的老乡李友来，在他的斗室里歇了一睌，李友来则去了对门拖修厂李大敖宿舍借宿，毛田土话叫插铺。李友来作东请我们看当晚剧场播放的电影舞剧《白毛女》，然后，我们在一起说笑聊天。四张青春勃发的脸庞，四颗年轻的心，穿着简朴，单纯透明，生活清苦，却无忧无虑。后来我想，要是李友来不在单位，我们俩那晚怎么过？呵呵，当时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乐观简单，无所畏惧。

第二天一早，我俩提着行李坐两毛钱火车到了麻塘，与畔湖大队的女主人、漂亮友善的荣子姐姐、一位有着仨孩子的母亲同住一屋，她爱人因重度血吸虫病在医院住院，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俩共一床铺，睡了一个多月。你温和，从容，乐观，期间，还教会了我很多生活小常识。因为出满勤，每天上下工都是两头黑，直到会战结束，畔湖大队全貌是啥样子脑子里都冇得印象。

当年，我们跟着浩浩荡荡的灭螺大军，行走在通往湖滩工地的十里泥泞小道上，与大家一起摸爬滚打，早出睌归。为防血吸虫侵入体内，大家都穿着政府统一发放的白帆布高统长袜子，用带子系紧，再套上自带的胶鞋，穿着厚厚的冬装，显得臃肿笨拙。模样千篇一律，一律千篇，那长长的队伍如电影里红军长征时打着绑腿行军差不多。这其中就有我后来的同事卢望宝领导的铁姑娘战斗队的身影，在望宝的带领下，大队上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挑着行李、唱着歌儿从相思山走路到麻塘工地，一百多里地走了两天，多么不易！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感动不已！如今卢望宝大姐已旅居美国，说起那段激情似火的岁月，仍然记忆犹新！

我们在十里大堤上顶着北风、冒着细雨、拿着土喇叭朗诵毛主席的诗词《送瘟神》，“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 因为读得烂熟，张口即来，用毛田土话，也抑扬顿挫。我们念表扬稿，打小快板，读报纸社论，唱革命歌曲，以鼓舞士气，活跃气氛。我们也挑土铲土，参与劳动竞赛，筋骨和意志得到磨练，在那种大背景、大环境下，青春的力量和劳动的激情令我们忘记了疲劳。那辛苦，那寂寞，那湖风，那股劲，如今回想起来，没有了痛和累，倒生出几分骄傲来。年轻时，积极响应当地政府号召、在消灭麻塘血吸虫、为疫区人民造福的战疫中，也有我们辛劳的汗水，也有我们青春的足迹，值！

记得吗？那一望无际的湖滩，那八百里洞庭的气势，那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灭螺工地，那吃苦耐劳、肩挑背扛、前来支援灭螺的农民兄弟，那中饭用担子从住地送到工地的粗杂饭菜早已半热半凉、只能和着北风一同下肚的场景，那女同胞上厕所须有同伴用身体遮挡的尴尬，那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当时国家还很穷，远没有今天的物质条件。万人参与的灭螺战场，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只有人们的喔荷声与打夯的号子声，只有铁揪和锄头的碰撞声，只有来回奔跑的人们发出的或轻快或沉重的脚步声和扁担的吱呀声，那是真正的人海战术，令人感慨，令人铭记。当年，政府一声令下，全县人民立马出动，不计报酬，有的年轻人还为此主动推迟婚期，其境界令人动容！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千百年来饱受血吸虫病害的麻塘人民修筑大堤，防洪灭螺，一举两得。人工灭螺，土法上马，筑堤、深埋加火烧，送走瘟神，成效十分显著！是当年岳阳县的一项伟大的惠民工程，是全县各区社普通劳动者的英雄赞歌！她造福千秋万代。这种史无前例的壮举，想必已载入共和国的史册！她理应载入史册！

前年深秋时节回岳阳，小弟特地带我去麻塘走走。今天的麻塘，已经与岳阳市区融为一体，交通十分方便，各种车辆在宽阔的马路上穿梭。马路两边高楼林立，找不到半点当年的痕迹了。旧貌已变新颜，脱胎换骨，旧景已成过往，只能回忆。当来到洞庭湖边，双脚站在大堤上，身后是多家公司兴建的高档住宅楼群，它们相互攀比，十分气派。大堤的绿化带繁花满树，绿草茵茵，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我想，大堤的基础是当年全靠人肩挑背扛垒起来的，她融入了人的精、气、神、情，经过时间的沉淀已固若金汤，后来人只是对她进行了美化而已。历史更应该记住那些无名劳动大军。望着枯水期的洞庭湖，悠远，空旷，安静，沉寂，思绪又一次远行，回到了半个多世纪前的冬日，脑子里尽是那人山人海的灭螺场景，更有那些吃苦耐劳的农民兄弟的脸庞挥之不去。我怀念那逝去的青葱岁月，怀念那与你朝夕相处的短暂的灭螺生活。说来也怪，那一刻脑海里想到的尽是美好，竟然忘记了吃过的苦。我感叹时间如流水，带走了我们的青春，虽说容颜己改，但心仿佛还冒老，思维仍然活跃，她如调皮的小孩，一次次有力地撞击我的心扉，令我兴奋不已！记忆翻飞！

记得腊月二十四回家时，你带我到3517工厂你弟刘勇搞副业的临时住所借宿，后又带我找到东茅岭地区工程公司、你的高中同学、我的同族兄弟普秋哥在那里给人家做上工缝衣服。普秋哥可能是看我可怜，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还给了我两元钱，令我感到特别温暖。真叫“流泪眼观流泪眼，可怜人怜可怜人”，当时，在我眼里，那不是钞票，里面承载了如兄长般的绵绵深情与关爱。要知道，那时，他也是毕业后自学缝纫，然后出来做工，而做一天工也不到两元钱呢！前几年普秋哥生病，我正在岳阳，心里很难过，特地去市二中看望他，安抚他，鼓励他战胜病魔。后来得知他不幸走了，我大哭了一场！我失去了一位好兄弟，你失去了一位好同窗。

时间改变了生活，生活改变了我们，我们完善了自己。后来，我们的境遇都得以改变，我们的人生也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吃得苦，耐得劳。更有家乡山水养育的那种质朴与诚实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骨子里，体现在言行中，她如影随行。“吃亏是福“，真理！后来，你成了央企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桃李芬芳。而且儿女成才，儿孙满堂，精神上收获满满。我也招工到区供销社，成了一名小会计，与数字打了几十年交道。从老家走向城里，从企业走向机关，从小会计变成了老会计。如今又变换身份，离乡背井来到南京，成了一家六口的总管，十足的老妈子，收拾、洗涮、带娃。小时候不会的家务活，如今都在这边一一补上，而且成绩不错。角色转换，是亲情的呼唤，也是时代的需要。我在这个年龄段演绎的是另一种人生，有乐，有苦，有累，有怨，却无悔。

玲姐姐，如今，我们都老了，都成了老祖祖。看到孩子们的成长，我们应该老了。老得合情合理，老得心服口服，老得理所当然。岁月不饶任何人。再回首，往事并不如烟，但心已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