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人品与书品的关系
——牛光甫
牛光甫, 1913 年出生于河南省长垣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顾问,开封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开封书画院名誉院长,河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职称副研究馆员(副教授)。
书法作品,是人创作出来的,所以离开人的作用,就谈不到什么书法作品。但是书法作者的人品高下,和他的书品高下,有无关系呢?从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法不一。有人说品德不好的人也能写出好的作品。似乎说人品与书品是绝不相关的。也有人认为论书品离不开人品,是一种不足取的偏激之论。但是,我们如果从历史事实中检验一下,就会发现人品与书品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还是密不可分的。我们不妨从以下三点作个说明。
(一)字如其人
“字如其人”,是人人皆知的口头禅。因为一个人的书法作品,其中既包含着民族传统、时代精神,也包含着作者的个性,而“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所以书家的艺术风格,各不一致。唐初诸家都是学王的,但欧、虞、褚、薛各自成体;北宋四家都是学颜的,而苏、黄、米、蔡各具风格。这就是由于他们的个性有差别,虽处于同一时代,学宗一家,而他们的书法艺术,却有着不同的面貌。再进一步说:颜真卿与赵孟頫的人品不同,书品也不同。因而历史的评价和后人的看待,也就有所不同。所以说一个人的气质风神,道德品质,思想意识,生活习性,都会自然而然的体现于书法家的作品之中,谁想抑制也抑制不住。朱晦翁评欧阳修书,字如其人,外若优柔,中实刚劲。就是一则史例。刘熙载说,“笔性墨情,皆以其性情为本。”就是这个意思。又有人说,书法艺术是可以寄托和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如唐孙过庭谈王羲之,“写《乐毅》则情多拂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藏》又纵横争折,及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元陈绎曾说,“情之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深浅,变化无穷。”正由于书法是一种富有感情的艺术形式,所以杨子云谓之“心画”,王羲之谓之“书意”,徐文长谓之“书神”,都简明扼要的指出了书法艺术的精神实质。
(二)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
傅山论书,着重指出人品与书品的关系。他的《作字示儿孙》诗,一开头就说:“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钢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他强调人品最要紧,如果书家的道德品质高尚,他的书法也就会有奇古的格调;如果书家的道德败坏,他想用书法艺术的成就来弥补其人品的缺陷,那是不行的。因为一个人品行不正,光凭写一笔好字,人们是不会把他当作好人的,他的书法作品也不会得到人们的珍重。傅山诗的最后四句是“未习颜公书,先观颜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这是说颜平原忠贞报国,浩然正气,塞乎苍穹,所以他的书风雄伟磅礴,大气凛然,为人们所景仰。他在诗的跋尾中又现身说法的指出:“贫道二十岁左右于先世所伟晋唐楷法,无所不临。而不能略肖,偶得赵子昂、董香光墨迹,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不数过而遂欲乱真。此无他,即如学正人君子,只觉觚凌难近,降而与匪人游,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而无尔我者然也。行大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如徐偃王之无骨,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鲁公。”最后,他又进一步教育儿孙:“须知赵却是用心于王右军者,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心手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尔辈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显然,傅山是非常鄙视赵、董为人,认为他们的书法浅薄,没有骨气。同时还认为赵是学王羲之的,但由于他人品不正,故流于软滑柔媚。可见心和手是一致的,诚于中而形于外。这就叫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一个书法家是必须注重道德修养的。
傅山如此谆谆的教育后代,强调书家的道德修养,其意义是非常积极的。即以现代而论,一个书法家的言行,决不能违背四项基本原则,也不允许拉帮结派、损人利已、假公济私、追求个人名利等不道德行为。某些人崇洋媚外,贬低祖国的书法艺术,投洋人之所好,想方设法发点洋财,更是卑鄙可耻。他们的书法作品定会遭到有民族自尊心的人嗤之以鼻。
我以为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的书法家,就更要具有共产主义的理想,为人民服务的情操,爱我中华的热忱。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努力继承和发扬祖国的书法艺术,创新社会主义的书法风格,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书法家。如果有人认为新中国的书法家,可以不重人品,只管练得一笔好字,以博取名利,那是极其错误的。
(三)论书非其人,虽工亦不贵
苏东坡《书唐代六家书后》有云:“古之论书者,兼论其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他的论书观点很明确,善书还必须人品高,其作品才能为世所珍。那些大节有亏,道德败坏的人,纵能写一笔好字,也不为识者所称赏。有人说,东坡此论,如从艺术角度去看,似乎有些偏颇。我认为重书品也重人品,是对书法家德行修养的一般要求,书品人品不可绝对化的分开对待。一个书法家决不能仅仅满足于自己成为一个善书者,还必须要求自己做一个符合民族道德标准的人,或者说起码也要做一个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合格公民,况且作为一个书法家还应该具有坦荡正直的胸怀,承先启后为国争光的思想觉悟,所以论书品也论人品,是鼓励书法家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修养的人,这种观点可以说是积极向上的。
同时苏东坡在《跋钱君倚书遗教经》又云:“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一个人品行道德的好坏,是客观存在,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想以书法艺术来掩盖自己的丑恶,那是妄想,甚至会愈盖而弥彰。
历史事实,最有说服力。秦松写得一笔柔媚的字体,很象宋高宗的书风,以讨好赵构,一时掌握大权,炙手可热,但从古及今有谁爱学他的书法呢?岳飞志在恢复中原,为民族出生入死,竟被害于风波亭上。可是他留下的“还我河山”的字迹,令人望而起敬,其它墨迹也都刻石流芳。两者忠奸对比,何其鲜明。
蔡京祸国殃民,诬害贤良,自以为书法造诣不错,亲书“元祐党人碑”,颁立天下,可谓横行一时。但石工竟有宁死拒刻者,事败之后,石碑尽为人民所粉碎。苏轼为民请命,屡道贬谪,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并查禁焚毁其笔迹,但仍有冒险收藏者,平反后,人们更争相寻觅以为奇珍。他的赤壁赋、寒食诗等墨迹世世传为国宝。这就是人品书品密不可分的史实。
此外,评书品也评人品的,还颇不乏人。如《钝吟书要》说:“书为君子之艺。”“黄山谷胸次,高故遒健而不俗。”“赵文敏为人少骨力,故字无雄浑之气。”张丑说:“子昂书法温润闲雅,远接右军,第过为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未免有些以人论书的味道。我们不能以人而废书!如果不论书品如何,完全按人品予以褒贬,那当然是不妥当的。但是我们从来是重气节、尊敬好人的。对于品行高尚的人和道德败坏的人,是爱憎分明的.,对于他们的书法作品,也是会品评高下,区别看待的,这是历史形成的一种审美观念,不是任何人所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