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禅:你们知道吗?速写本是最好的画谱!
李苦禅
我早年是学西画的,从徐悲鸿的炭画课和西画系人体画课中打下了写生的基本功底子,以后学国画时便容易从写生入手,并且非常得力于速写。
不过,速写绝不是目的,有不少人在速写上很有功力,却一辈子也画不到宣纸上去。
为了留住速写感受,我往往在速写回来之后立即进行笔墨练习,在宣纸上反复琢磨,久而久之,就能用笔墨深入地表现自己的速写体会。
年轻的体会不了写意笔墨,先画速写去好了!速写画多了,慢慢试着在宣纸上用笔墨技法整理出来,为以后的创作打下根底。
练习速写,年轻时还是以造型复杂又爱动的画材为重点比较好,因为年轻时容易把握住复杂多变的形体,可常画人物、动物。
至于花卉,相对简单一些,重在体会其韵味为要,到中年、老年时体会着去画也不迟。
速写工具,越简便越好。
开始可用易于掌握的铅笔、炭精笔,逐渐改用毛笔,这样便于向宣纸习作过渡。
速写要有恒心。
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好一辈子不丢掉速写本,如果精神好的话。
你们知道吗?
速写本就是自己最好的画谱!
开始时,画的路子要宽,题材要多,逐渐缩小范围:一为深入体会,二为避开人家常画的题材。
我年轻时仅花卉就画过二百多种,鸟也画过不少种……尔后就选留一部分了。
小鸡、蟹都是齐老师常画的,早已创出了自家面貌,若再跟着画,就创不出来了!
一定要在大自然里画自己的稿子,表达自己的意思,创造自己的法子。
古人哪有如今这么多这么好的画谱印刷品和博物馆?要见见名家真迹也很困难,常常要步行几十里去求人家出示珍藏,看一两眼就不错了。
这无形中也逼得他们只能以大自然为画谱,不畏艰险,进深山幽谷,整日体察自然万物的变化,或写生,或默画。
洪谷子入太行山,易元吉入万守山,那精神我们是比不了的!造化固然是以陶冶其中以求潜移默化为要,但初涉入手的最佳方法当属写生。
写生可用快慢两种方法:慢的是素描,快的是速写。
叶浅予与黄胄之所以画得好,是离不开速写功夫的。
速写可以训练手疾眼快——手、眼、心三者配合得快——下笔稳、准、狠。
当年我在西湖边上常和学生们一道画速写,每次回来都是一两个本子。
潘天寿先生对我的本非常感兴趣,常借去看阅。
有一天我见一农民把一只半大鸡拴在一只大草鞋上,很觉有味道,便立即速写下来。老潘(潘天寿)一见这张速写,立即吮毫展素,画了一幅得意之作。
数十年后我在老潘遗作展上又见此幅,竟然还在……年轻时代我的速写画着画着就开始选择题材了。
我选那些同我艺术性情接近的画。
当时我最爱大黑鸟,如:苍鹭、鹫、雄鹰、鸬鹚、黑鸡、寒鸦……因为它们有气势,有力量。
“别傻画”,有时要观察对象许久才动笔去画,这样画的东西才是活的,生动的,而不是博物图上的。
古人观察得很细啊!
你看八大山人画的蝉,竟画人家从来不画的正面蝉(头朝观众的),只几点就成了。
好玉温润晶莹,如同人有感情一般。有的画,笔墨、造型虽有功力,却没有一点感情。
有人画什么都不错,就是看上去没有感情、没生机。
我们画画的去写生可不能带着数理化的头脑、法律学的头脑去画。数理化同法律可是不能凭感情的,三加三到什么时候也是六……
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
我的字是画字,我的画是写出来的。
齐(白石)老师的月季有一幅画得最好,完完全全是用草书笔法蘸洋红写出来的,再用淡红一破,味道高妙得很!
梁楷那衣纹全都是用草书写出来的!青藤是草书笔法入画。
八大山人是用《瘗鹤铭》写王羲之,以篆笔写《兰亭》,又入了画。
世人写“王字”多俗,唯八大山人写“王字”不俗。赵之谦用魏碑笔法作写意。
吴昌硕用《石鼓文》笔意入画。
齐老先生也如此,不过他练的是《汉三公山碑》、《吴天发神谶碑》和李北海的行书。
不练书法就别想画好写意,这书法一门,是活到老,练到老;写意,它笔笔全都是写出来的!
若没书法底子,只是画出来,描出来,修理出来,便没魄力,不超脱,显得俗气。
中国画艺术性很高,你看它不但形象美,连造型的笔法都很美,书法艺术之美都融合进去了。
书法艺术也只是我中国独有(后来传到日本等国),用书法艺术手段去作画也只是中国独有(后来也传到日本等国),而且中国书法艺术与中华民族历史一样悠久,内蕴极其丰富!不下苦功夫研究怎么行?
咱们祖宗真了不起!把实用性的写字变成了一门高超的艺术!
常写字,那么在作画时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用上。
作画何以求书法?
因为第一,画要雅,非雅即犷,雅为国画之要;第二,习书法,不仅可增强腕力,而且可使魄力雄浑,气势豪壮,一笔一画在不觉中尽可洗去凡俗犷野之气息,提高人之品质,令其高尚耳。
此所谓陶冶性情,逸放胸襟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