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梢子(8)红嘴“嗄儿”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正是一九一阳生,到清明节前后,阳气升腾,大地复苏,整个世界都让人觉得天清气朗。老天爷似乎也知道这人间的需求,一大清早,就下起了淅沥细雨。
站在羊房子前,放眼望去,山上云遮雾绕,往日干枯苍白的山峦,在细雨里变得像水墨画一样赏心悦目。到错下湾羊圈已有一个多月时间了,每天跟着让哥跑前跑后,学了不少知识,也碰到了诸多困难。最让人感到难以接受的,不是身体的苦与累,而是难以排解的孤独。虽然羊圈上有好几个人,但他们都比我年龄大,操心和感兴趣的事也和我不一样,也是我一时理解不了的。例如,有德喜欢刨柴,每天都会带些那种叫盐查查的柴回来,攒了一大堆后,他就一棵一棵摞起来,用脚踩实,然后捆成一个四方形的大捆子,胡师傅的马车来拉粪的时候,就会捎带到家里去。我估计有德家的柴已经有个小柴山了,为什么还要刨呢?
我一直难以理解家国哥的行为,也许这就是一种排解孤独的办法,是对光阴的留恋,是岁月流逝中的一朵浪花。
家国哥年龄跟让哥差不多,都是过了花甲的人了。二组的羊羔子略少些,他一个人看。让哥曾提出建议,让他也给队上说一下,派上个梢娃子贴个帮儿(帮忙之意)。他也给队长捎信了,但一直没有派来。如果抢青(羊抢食刚萌发的草芽)时还不派来,这羊羔子们可就收煞不住了。
我刚到错下湾羊圈的那几天,新鲜劲过后,就由不住想家。如果你有事做,那还好受一点。就像几个跳皮羔子跑散了,你去粘山扒洼的追,上山上得气喘不过来,亢子(胸腔)里要爆炸一样,这个时候,你顾不上孤独,腰酸腿困的,你只有喘气难受的份……
更多的时候,我的孤独会在山谷的行走攀爬中,在傻子一样的发呆中被忘却。在棱干梁宽阔厚实的脊背上,在那一大蓬牛筋刺旁边,我躺在毡袄儿上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垫在头下,看天上云卷云舒。那天蓝得澄澈无垠,那云白得像句吕(山羊俗称)羔子头顶上的卷卷毛,没有人不会怜爱。
这一刻,世界就是我的。
大山是冷静而沉稳的,它永远不会孤独。即便这山沟里好些天也见不了几个人,山依然气定神闲,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我就躺在那宽厚的山梁上,想我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在迷瞪的时候,寂静的山谷中,突然传来一阵“嗄……嗄……”的响亮声音。睁开眼,看见一只红嘴嗄儿(乌鸦)从天空飞过,每一次展翅,都会有一次悠长响亮的鸣叫。这是它在招唤同伴?或者是约好的一次远行?不管怎样,它都装饰了我单调的生活,让我对家和亲人的念想和期待不再那么急迫。
红嘴嗄儿的空谷回音,还有嘎拉鸡短促清脆的叫声,直到今天,一直雕刻在我的梦里,不经意的时候,就会响起。大山,深谷,高天厚土,红嘴嗄儿,山鸡,我要对你们说,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世界,这寂寥的大山,我,才是不期而至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