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坛上记事——常熟沦陷遭遇
原创 cslidi 常熟记忆 11月13日
讲述人：贡先生
讲述地点：南门坛上小横街14号贡先生家
讲述时间：2010年2月28日上午10时
讲述内容：1937年常熟沦陷前后，南门坛上居民的遭遇
一、前因
常熟古城拍摄记录进入完善阶段，为了添补一些城南老街巷的局部细节，我于2010年2月28日上午来到了南门小庙场附近拍摄。经过小横街中段，我看见双手拄着两根拐杖的贡先生站在14号门口。贡先生今年八十岁，从他身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14号是座两进的老宅院，于是我拎着相机走了进去。
14号老宅的天井不大，东厢房外有几扇落地长窗。从尚存的痕迹能看出，第一进北侧原来有一座像样的内宅门。在问明我拍照的用意后，贡先生告诉我，这里的大门原来是座很大的石库门。现在从小横街上，还能清楚地看到石库门框，大门内侧上方，还凸出着一段花岗石门梁。
贡先生说，原来的两扇椐木门板有两寸厚，日本人来的时候用枪打，枪管打到出火也没有打穿。于是，贡先生讲起了当年兵荒马乱时，他们一家人的遭遇。
二、讲述
南门坛上小横街14号是贡先生家的祖产，共有房屋14间，约280平方米。
抗战爆发后，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注1），贡先生的父亲用两条很厚的新棉絮毯，浸在大水缸里濡湿后，铺在椐树大方桌上，空袭时就让家里的小孩躲在桌子底下。一般敌机扫射下来的子弹，击穿厚实的屋顶后，就穿不透湿棉絮毯和椐树桌板了。
每次看到从东面过来的飞机，贡先生的父亲就知道是日本飞机，是来轰炸常熟的。于是，在安排好孩子们钻到桌子底下后，他就跑过对面的酱园工场和花园浜上的石孙步桥（西面还有木孙步桥），到河对面的水芹田里避难。水田里的水芹只有一尺多高，人要尽量钻到淤泥里，再蹲下身才能勉强隐藏。因为贡先生的父亲当时穿着很高档的纺绸衬衫，已经躲在水芹田的老百姓不让他进去，怕他身上的白衬衫容易被飞机发现。他只好跳进了旁边的荷花塘里避难，荷花塘水比较深，躲在里面的人都只有一个脑袋露在水面上。
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常熟后，老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有一次空袭前，贡先生的母亲也想躲到花园浜对面的水芹田里去，经过石生婆桥时被躲在桥洞里的警察拦住，说县政府有令，民众不得随意躲避（注2）。贡先生的母亲不从，警察就用枪逼着赶她回家，她大腿上被警察用枪托砸得一片乌青。
有一天，日本飞机在南门上空用机枪反复扫射，后来收集到的子弹壳有几簸箕。不知何故，飞机上还掉下来一盘机枪子弹，就落在得意楼门旁边。
还有一天，他父亲的朋友来贡家喝茶，正遇到日本飞机来袭。贡先生的父亲竭力劝他就地躲避，但他执意要赶回小东门内肖家廊下的家里去。当他经过肖家廊下的小石桥时，日本飞机投下了炸弹，他和小石桥都被炸成了几段。
常熟沦陷前夕（注3），贡先生一家逃难回到了老家莫城凌桥。凌桥地处偏僻，未遭到战火洗劫。几个月后，从城里传来消息说可以回家了。
等贡先生一家回到小横街14号，天井里的草长得有一人高了，家里已遭多次洗劫，甚至连门窗上的铜饰件都没放过。我问贡老先生：“是被日本人抢去的？”回答说：“是中国人（注4）。”当时，贡先生家对面的小横街4号大宅，被日军强占饲养军马，为通风卸去了所有窗户，还有日本兵站岗把守。
有一天晚上，贡先生的父亲回家，走到小横街转角处，被隐藏在暗处的日军哨兵截住，日本兵用刺刀抵住他的心口，先一巴掌拍掉了他的帽子，再叫他伸出手掌查看。见他穿着长衫，身上没有当过兵的痕迹，就放了他。回家后，贡先生的母亲庆幸他身上的两块金表没被抢走，他父亲长叹一声道：“性命都险些没了啊！”几天前，南门坛上有个小孩被日本兵挑在刺刀尖上，像削荸荠似地一圈一圈转。想到那种惨相，再加上这次惊吓过度，他父亲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有点精神失常。
从此，贡先生一家人就提心吊胆地生活在小横街14号内，遇到危急情况就闭门不出。椐木大门插紧门闩，再用天落撑顶牢，在外面根本撞不开，用枪打也打不穿。家里储存有粮食，院子里有水井，长时间不出门也没关系。我走到门内，想拍那块天落撑的底石，贡先生说：“文化大革命时被掘掉了。”
注1、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开战后，日军飞机就经常飞到战场外围的常熟骚扰、轰炸。县政府在辛峰亭设立防空监视哨，在慧日寺救火会钟楼上装置汽笛，发现敌机后立即发出警报。从农历七月十八（8月24日）至十月初，日军飞机七次轰炸常熟城区，造成常熟人民巨大的伤亡和财产损失。
注2、日军飞机第一次轰炸常熟后，时任常熟县长的陈复非但不号召民众安全疏散，反而出布告禁止迁移。布告中称：“值此非常时期，全邑民众皆应持以毅力、出于镇静，协助政府共御外侮，不得庸人自扰、随便避迁。”
注3、1937年11月14日晨6时，侵华日军十六师团和台湾旅团，在常熟新泾口、白茆口、徐六泾、浒浦一带强行登陆，国军第十五集团军罗卓英部奋勇抵抗，经过七昼夜血战，至19日午夜撤离，常熟沦陷。
注4、常熟沦陷后，日军对百姓财物进行了大规模劫掠。伪县长沈炯的父亲沈鹤书依仗儿子的势力，招集泥水木匠等多人，以掩埋尸体为名到处发掘富人家所筑的坑藏，盗窃财物。沈家辟有专门存放各种财物的库房，是无耻之极的搜刮能手。另外，战乱导致的流民，也有趁机抢劫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