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195 苏秦之死——乐毅兵临临淄,齐湣王如梦初醒

上次为您说到,燕国倾全国之兵,由乐毅带领着,去报三十年以前齐国灭掉燕国的大仇,其他国家也相继出兵协助燕国攻齐。五大将星,个个闪耀逼人。这一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梦之队”不可思议地结合在一起,把齐国人打得屁滚尿流的,一战下来在济西大败齐国精锐,连他们领军的将军触子也失踪了。这一仗打赢了,其他各国觉得,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该抢东西抢东西,该赚便宜赚便宜,该撤兵撤兵,各忙各的。唯有燕国军队不干,报仇心切的燕昭王管不了那么多了,决心给齐国以彻底毁灭的打击。燕国的军队在乐毅的率领之下,长驱直入,直奔齐国的都城临淄而去。

俗话说穷寇莫追啊,但乐毅现在追的分明就是穷寇了。他采用的战术也很有特点,简直算得上是孤注一掷。他带领军队甩开身后打下来的城镇通通不管,也不和地方的小股部队纠缠,这些散兵游勇,乐毅还不带你玩呢,他要做的就是拿下齐国的都城,摧毁所有齐国人的抵抗意志。但就在这个时候,燕国阵营内部出现了分歧。

我们以前为您讲过,燕昭王筑黄金台以后,不是招来了很多的人才嘛,包括邹衍,包括乐毅,也包括一个叫剧辛的人。这个剧辛就出来劝乐毅,“将军呐,齐大燕小,他们的国土比我们大很多,我们是靠着各国军队的协助才能一仗击败他们,这已经是咱燕国的福气了。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趁机多拿一些齐国的边城,有效扩大燕国的领地,这是对燕国才有长久好处的。”乐毅听了也没生气,笑着说:“先生,按您的看法,我们现在这么做,那是不妥当的啦。可是不这么做,燕国的大仇何以得雪?一旦齐国人缓过气儿来,夺回他们的边城,那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现在,如果我们不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这样才是一劳永逸,我们方可名垂青史啊。”剧辛听了,有点急了,“将军,只求深入,为名誉而战而不占领边城的做法,无损于齐国,也无益于燕国啊,只能白白使燕国和齐国结下梁子,你会后悔的!”乐毅听了也不客气了,“先生,齐王夸耀自己的武功,凡事不与群臣商议,政令暴虐,百姓怨恨。如今,我们趁齐王初战大败之际,深度进攻,齐人必乱,可一举占领齐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燕国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如果今时今日我们轻易放弃,失掉战机,待齐王发觉自己错误,改变政令,体恤下民,重振旗鼓,那就不好对付了。”说完也就没有再理会剧辛的意见,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带领燕军孤军深入,对齐国人穷追不舍。

很显然,乐毅谈的是战术、战机的问题,而剧辛想得更远,那是国际战略的问题。到底哪种看法是正确的呢?其实都正确,只不过两个人的立场不一样而已。乐毅从一开始只想做一件事,只想打一次仗,像他的祖父乐羊一样立下赫赫战功,然后消失于江湖之上,所以他要来个彻底的一锤子买卖;而剧辛呢更多地是为燕国的后代着想,一旦和齐国结下深怨,这对燕国的长远是不利的。就像当年齐国打掉燕国一样,激怒了燕国人,这么多年,燕国就一心一意想着要报仇。痛打落水狗,那是很爽的一件事情,但是这落水狗一旦缓过气来就会变成赖皮狗,和你赖上了,所以剧辛的想法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呐。

不管怎样,乐毅率领手下的军队一直冲到了山东的中部,逼近了齐国首都临淄。齐国的败将,就是第一仗的副将达子退守临淄以西的壁垒--秦周地区,企图在这里构筑阵地和燕国人打阵地战,保卫首都临淄。

其实在这个时候,齐国军队还是有翻盘机会的。因为燕国军队已经失去了其他国家的协助,是孤军深入,深入敌境。齐国人虽然损失了自己的精锐部队,但这里毕竟是首都临淄,吃的、用的还有兵员动员方面都非常强悍,更为重要的是,齐国军民知道,如果这一仗输了就再也抵抗不住燕国人的铁骑了。当年齐国到燕国首都的烧杀抢掠,到现在人家还记仇,一旦临淄城破,几十年以前的怨气就会一模一样地撒在自己身上,国破家亡,就在此战。

如果这个时候,齐湣王脑子清醒一点,做哀兵之争,动员军民,发放奖赏,抚恤伤残,以身作则,齐国完全有机会能一战,历史就有可能被改写,可惜呀这一切都是如果。

领军作最后一战的达子还是头脑很清醒的,他知道这个时候,奖赏将士,鼓舞士气是非常重要的。他请求齐湣王给这些勇赴国难的齐军的将士一点犒劳,要求也不高,东西不用多给,只是作为精神鼓励也好。可是齐湣王这缺心眼儿的居然拒绝了,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他还舍不得自己国库那点宝贝。

听到这儿,大伙都明白了,齐国不打败仗,那就没天理了。果不其然,秦周一战,齐军又是彻底的大败,达子在战乱当中以身殉国。齐国首都临淄,乐毅愿意率领的燕国大军兵临城下。城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齐国首都临淄城内一片大乱,想逃的逃不掉,不想逃的又不愿意等死,起来反抗,似乎又找不到领军的人物。登城一望,城下燕军旗帜如林,长短兵器耀眼生光。城里的苏秦听到城外一阵紧似一阵的燕国的战鼓声,心里应该是暗暗高兴。多少年的辛苦经营,在敌人的心脏里战斗,现在终于等到结果了,终于可以报答燕昭王的知遇之恩,为了燕国复仇破齐迎来了黎明。现在,苏秦要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家里,清理过去和燕昭王来往的密件,一把火烧掉,然后溜之大吉。

苏秦高兴了,齐湣王要哭了。到了这个时候,齐湣王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这么些年来一直被苏秦忽悠,搞得自己众叛亲离,诸侯来伐,国破兵残。苏秦这贼子不是口口声声担保燕国人忠于齐国的吗?如今燕国人就在城底下叫嚣呢。行了,啥也不说了,把苏秦抓起来再说。

苏秦被捕之前的最后一刻在做些什么呢?也许是忙着销毁和组织上来往的秘密信件。火盆里冒着青烟,外面暮色沉重,临淄城里月亮奇怪得又大又圆,冷冷地看着人间的悲哀。苏秦烧文件烧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落在石板路上。

这刚刚是六月,雨水下落的姿势和声响已经“刷刷沙沙”的,就像夏季壮年的雨了。外面突然闯进一大队的亲兵,脚步匆忙杂乱,还夹杂着青铜兵器碰撞的声音,压住了雨声。破门之后,这一些亲兵们鱼贯而入,出现在苏秦的面前,“奉大王之命,收缴奸细。”

苏秦的面前,那火盆里正冒着青烟呢,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说的呢!苏秦无奈地摇摇头,带上一些换洗的衣物,顺手把给其他潜伏的同志看的花盆,轻轻地稳稳地摆在窗台上,这才从容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叹了一声,走出了自家的大院。

后半夜齐国首都临淄的雨渐渐停了,月亮像个逃犯一样,在雨停以后,被抓回了夜空这个黑乎乎的拘留所。这个时候的苏秦也蹲进了班房,距离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只剩不到一个黎明的时间了。

第二天一早,苏秦被押赴刑场。久病初愈的北方天气在涤荡着人生的激动,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了。苏秦被押到临淄的农贸市场的砧板上,躺下,等待齐湣王给他车裂的酷刑。周围都是看热闹的群众,他抬起迷茫的双眼,天空上正有一群大雁结队北归。大雁一路呼唤着,要回归自己的故乡,而它们的呼唤,再也唤不动苏秦的归程了。故乡,只在梦中回归吧!

苏秦望着燕国的方向,目光里流露出恋恋的悲情,活着多么好,但今天却走到了尽头。中国历史上罕见的纵横大家,为了燕国利益矢志不渝,冒着生命危险长期奔走,运筹帷幄的地下工作者,中国第一名成功的王牌间谍,曾经佩带“燕、齐”两国相印,拜受“燕、齐、赵”三国武安君封号的孤胆英雄--苏秦,大呼一两声悲壮的口号,面向燕国的方向,死在了凯旋前夜,没能看见胜利的朝阳。《战国策》记载:“苏秦欲反复齐国而不能,自令车裂于齐之市。”

苏秦就这么死了,他从一个穷困潦倒的社会下层人物,头悬梁,锥刺骨,最终苦学成名,凭着带剑封侯的豪情,世上少有的辩才,穿梭驰骋于三晋和燕齐之间,最后促成五国击齐、弱齐强燕,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卧底任务,真可谓“英豪起于贫寒,布衣多奇俊之士。”

苏秦血溅齐都,但最后却没有给燕昭王追认为烈士。后来燕昭王跑到济水上,慰问攻破临淄的得胜大军的时候,犒赏三军,封乐毅为昌国君,但独独没有提苏秦半个字,也没有追封他的后人,似乎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已经彻底被忘掉了。燕昭王到底还是听信了谗言,猜忌苏秦了。

苏秦的纵横外交,给我们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来往的书信。他运动诸侯王公,表情达意,传递信息,就全靠这些信了。当时的信是写在木板上的,叫“牍”,这个“牍”字就是读书的“读”,去掉左边那个言字边加个“片”字。这个“牍”,实际上就是一尺或是两尺见方的木板,所以后来“尺牍”也就被引申为书信的意思了。当然除了写信还可以画画,特别是画军事地图,所以地图也叫版图,起源就在这里了。

信写在木板上了,那怎么送出去呢?那就要盖个章,装信封了,但是当时没信封啊,那这样送的时候不就泄密了?古人自有办法,那就是另外拿一块没有写字的板,盖住这一封写在木板上的信,这就相当于密封了。两块板脸对脸捆好,为了防止邮递员在路上私拆,捆木板的丝绳打结的地方还要盖上封泥,封泥上再扣上官印,这就万无一失了。

在当时的国道两旁有些驿站,专门接待出行的官员、军队以及送这种公函,就是这两木板了。当然这指公函了,民间老百姓的信,那就没这个待遇了,只能让熟人出门的时候,顺便把你的木板捎上走就行了。当时政府写的公告也是写在木板上,比如要抓谁呀,或征召贤人呐,就把内容写在板上,挂在城门口或是菜市场门口,这倒是和现在农贸市场里卖猪肉差不多。

说完了苏秦的信,我们再来说说苏秦死的地方。苏秦,死在了临淄“市”,这里的临淄“市”和现在说的临淄市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当时的临淄“市”的意思是临淄的农贸市场。古人做小买卖不像现在散落在街道两旁的商店里,当时做小买卖是有固定区域的,是和居民区分开的,专门叫它一个地方--市。大都市里面都会有不止一个这样带有围墙的农贸市场。这个集市里面,店铺林立,按行业分成不同的商肆,井然有序,买黄金的,卖酒的,卖茅草的,卖马、卖兔、卖鞋的,还有占卜的,屠狗的,都在里边。里面那是相当地吵闹啊,有钱人家都不愿意住它周围的,市井小人才住这儿的。这个市有围墙,四周有市门。每天一大早就有许多的顾客站在市门外,一到开门,立刻一拥而入,就像现在的超级市场在搞半价优惠一样。所谓的“门庭若市”,指的就是这一番场景了。现在有些城市,还有一些地方叫东市门呐、西市门呐,这也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说法。

有了这些热闹的集市,当然要有负责的官员。这种农贸市场里,有官员专门负责收税的,也就是“市长”了。这个“市长”和我们现在的市长又不一样,现在的市长是管整个城市的,当时的市长基本上跟城管保安差不多。正因此这个农贸市场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都有,所以除了做买卖,这个市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杀人的法场。所谓“弃市”就是把人在集市上当众杀了,大家一起唾弃他。

当年春秋时期的伍子胥的爹、秦国的商鞅、和如今的苏秦以及未来的李斯等等,都是在这种市场里被杀了示众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市”确实是教育群众,娱乐群众的好地方。进一步来讲,一个地方有了一座城,城里有了市,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城市。城市城市,这个叫法也就是从此而来的。这个格局在中国延续了好几千年,不过到了后来的宋代,情况有所改变。市场改成沿街布设,而不是单独设个小区了,武大郎就是站在街边卖炊饼的,而他的老婆潘金莲也是在临街的窗上掉下一根竹竿,打在了正在逛街的西门庆的头上,才有了那一段故事。

好吧,不管怎么说,苏秦死了,他推动的纵横学后来也绝种了,但是那种东挡西杀的意气却成为了一种文学流派的风格。后来的司马相如、李白、陈子昂等等豪逸的文人都自号纵横家,学纵横术,行文更是笔意雄奇,驰骋自由,铺排壮阔,汪洋而下,大有纵横家驰骋列国,舌战百万兵的意气。特别是后来的苏轼,干脆直接称他的老祖先就是苏秦。苏轼,行文“翻空易奇,层出不穷,皆能自圆其说”,也颇有纵横家的意气。不管是李白也好,苏轼也罢,这些人都有共同点,那就是个性放达,不苟于流俗,看轻传统道德、主流文化,重视个人的能力的表达,这就是苏秦所谓的不行“自复之术”了,所以他在传统的士人心里是离经叛道,不像正经人,但这些正是苏秦留给中国文化当中,难得的纵横家的意气啊。

苏秦生得渺小,但,死得光荣!

文案校正:南南如风

音频剪辑: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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