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和罗马间的伊斯坦布尔之门

《城市诗人》中西诗歌专栏特约 

曹谁简介:
曹谁,中国作家、诗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1983年生于山西榆社,2008年去职远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数月而返青海,开始职业写作生涯,现居北京,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长安和罗马间的伊斯坦布尔之门
文/曹  谁
一个人骑着一匹马,从长安出发,踏着丝绸之路,一直抵达罗马,其间一定会经过伊斯坦布尔,在蓝色的土耳其海峡,我们向东回望亚细亚的长安日出,我们向西眺望欧罗巴的日落。这是我在开始写作时,经常幻想的场景,后来这些场景通过想象的文字,完全进入我的文学世界,比如我的诗歌《亚欧大陆地史诗》,比如我的小说《昆仑秘史》三部曲,比如我的剧本《孔雀王》,现在这个场景又进入了我的翻译《伊斯坦布尔的脚步》。《伊斯坦布尔的脚步》是土耳其诗人纽都然·杜门(Nurduran Duman)最重要的一部诗集,我在进入世界文学时,纽都然是一扇重要的大门。
我和纽都然于2017年在鲁迅文学院相遇,当时她在参加中国作家协会首届国际写作计划,我在参加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联办作家研究生班。那天我照例参加国际写作计划欢迎仪式,期间有人朗诵了纽都然的一首诗《定居在湖上的天空》:
天空定居在湖上
云朵如同飞毯飘过
我们准备踏上月亮
我们的路途是围绕月亮的舞蹈
沿途泛起水雾和时光
沙沙作响的氢裙在飘荡
从我们的头顶和身边穿过
前方就是破晓
我们在伸展或者被伸展
从肉桂到蓝色来自钻石来自蜂群
全世界都在闪闪发光
我们回身看到地球的绸缎
那是恩赐我们的大地和花园
我们是在学习种植:光
我当时就被这首诗击中了,我沉入她的诗句营造的迷人情境中,这首诗带给我的感觉,就如同著名作家邱华栋所评价的:“杜门的诗,有着空气的氤氲和蓬勃。她的诗是土耳其的呼愁美学之外的一种梦态抒情,将我们带入到伊斯坦布尔的华美和乐感的时空中。”
这时我发现她就坐在我的正前方,她回过头来,让我看一本书,于是我看到金发碧眼的她。她递给我一本土耳其语的中国诗歌选本,我浏览了一遍,根据字母猜测,有从屈原、曹植到李白、杜甫等历代中国大诗人的作品。她用带有土耳其口音的英语跟我讲话,我用带着中文口音的英语回答,旁边的国际诗人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非常神奇,我们几乎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我告诉她,我喜欢她的诗歌,我觉得《定居在湖上的天空》这首诗翻译得不是很好,她听后非常高兴,让我回头重新翻译,她可以发给我英文版,于是我们加了微信。后来我发现她是这些国际作家中唯一一直在用微信的。
由于我的英语不错,所以我经常在食堂餐桌上跟国际作家们畅谈世界文学,而在餐桌上跟我聊天聊得最多的当属纽都然,从开始许多人一起吃饭,到后面只剩下我们俩,然后我们又到鲁院的小花园中散步,谈论世界文学,我们之间似乎总是有聊不完的文学话题。就像中国文学界对土耳其文学的印象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慕克一样,土耳其文学界也大多只知道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我们互相介绍汉语和土耳其语文学。我跟她讲中国古代的《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戏曲,还讲现代的“白话诗运动”、“朦胧诗”、“口语诗”、“大诗主义”等;她跟我讲土耳其的“四大著作”《先祖阔尔库特书》《》《福乐智慧》《智慧书》,土耳其的两大传统民间文学和宫廷文学,现代土耳其语诗歌的五种趋势:“第一新诗”、“第二新诗”、“功能诗歌”、“主题诗歌”、“实验诗歌”等。就在这样的闲聊中,我们彼此惊讶地发现了对方语言的文学宝库。在我跟伊沙论战的时候,她居然也在美国的网站看到,她跟我说在土耳其也有类似的论争,伊沙的口语诗大概类似“第一新诗”,我的大诗主义类似“第二新诗”,我们找到许多这样的共同之处。我后来在有关世界交流发言中,把这叫做“餐桌上建立起的世界文学”。
在她的催促下,我翻译好了那首《定居在湖上的天空》,她让我朗诵,我就在鲁院的中国式亭子前朗诵,她拍摄了视频,上传到脸书等社交媒体,我看到许多国际诗人都在关注。她的这首诗,是我翻译的第一首诗,从那之后我对外国诗歌的翻译便一发不可收拾。在跟参加国际写作计划的十个国际作家包括纽都然的交流过程中,我突然感觉《圣经》中的通天塔重建起来。通天塔是圣经中的典故,人类本来讲同一种语言,他们要一起建一座通天的巴别塔登天,上帝知道后就变乱他们的语言,他们由于无法交流而终止了修建,人们开始流落各地,形成不同的民族。自从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后,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实现自己的世界主义理想,我一直认为想要实现这一理想,唯有通过重建精神的通天塔,这也正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巴别塔尖》的主题,此后通天塔成为了我的一个创作主题,这也是我自号“通天塔主”的来源。
我的翻译就此开始,我称呼翻译为抒情的诗歌、叙事的小说、戏剧的影视之后的“第四维”。在这种对世界精神的渴望中,我翻译完成了纽都然的诗集《伊斯坦布尔的脚步》,她的诗有一种迷人的意境,跟中国的传统审美有种联通,让人不由地联想到在古老的亚欧大陆地上,从中国到突厥似乎有种神秘的血脉相连。当然纽都然的诗又是现代的,在意象上很好地让古代的意象现代化。她的诗有鲜明的女性色彩,她经常用纺织、花针、线圈、色彩,去绣画她的忧伤和欢乐,读来让人感觉到她的诗如同刚采摘的玫瑰般新鲜。她的诗大多围绕她居住的伊斯坦布尔——这座亚洲和欧洲之间的古城书写,所以她的诗还有着东西方融合的光辉。这本诗集后来由澳大利亚先驱出版社出版,获得了第二届博鳌国际诗歌奖,我和纽都然又在领奖台上再次相会,这是后话。
后来从《伊斯坦布尔的脚步》开始,我又陆续翻译了一些列土耳其诗歌,包括思辨玄幻的莱文特·卡拉塔斯(Levent Kalatas),先锋现代的乌穆特·亚利姆(Umut Yalim),意象迷离的阿苏亚·阿克巴依(Fatos Asya Akbay),深刻隽永的查恩·奥兹比金(Cagin Ozbilgi)等等,并分别推荐他们获得了博鳌国际诗歌奖等文学奖。而在这期间,纽都然也翻译了我的诗集《帝国之花》,并在土耳其文学杂志介绍中国当代文学。
纽都然还带我进入世界诗歌运动(World Poetry Movement),世界诗歌运动是哥伦比亚著名诗人费尔南多·伦德(Fernando Rendon)等发起的诗歌组织,旨在全球通过诗歌推广人类共同的追求,全球一百多个国家的诗人参与,包括中国著名诗人吉狄马加。我们从前对外国文学的印象,主要是欧美文学,通过世界诗歌运动,开始跟多国诗人进行对话,包括与智利诗人罗伯特·艾多(Roberto Aedo)、墨西哥诗人安德里娅·里瓦斯(Andrea Rivas)、德国诗人乔纳斯·林内班克(Jonas Linnebank)、意大利汉学家雪莲(Fiori Picco)、克罗地亚诗人丁尼克·泰利肯(Dinko Telecan)、波兰诗人皮亚洛夫斯基(Pijarowski)等等的对话交流,我发现了更广大的文学世界。我还参加了麦德林国际诗歌节等多个国际诗歌节,在国内跟韩庆成一起举办博鳌国际诗歌节,汉语诗歌因此跟世界诗歌紧密关联起来。
最近我还在跟世界各国的重要诗人交流,包括美国诗人杰克·赫希曼(Jack Hirschman)、印度诗人拉蒂·萨克塞纳(Rati Saxena)、古巴诗人亚历克斯·波塞德斯(Alex Pausides)、土耳其诗人阿托尔·贝赫拉莫格鲁(Ataol Behramoglu)、尼日利亚诗人阿约·阿尤拉·阿马尔(Ayo Ayoola-Amale)、法国诗人弗朗西斯·康姆博斯(Francis Combes)、南非诗人佐拉尼·姆基瓦(Zolani Mkiva)、摩洛哥诗人哈立德·雷苏尼(Khalid Raissouni)、肯尼亚诗人克里斯托弗·奥克姆瓦(Christopher Okemwa)、尼泊尔诗人克沙布·西格德尔(Keshab Sigdel)、智利诗人奥斯卡·萨维德拉(Oscar Saavedra)、巴拿马诗人玛格达琳娜·卡马戈·莱米舍克(Magdalena Camargo Lemieszek)、瑞典诗人阿涅塔·福克(Agneta Falk)、俄罗斯诗人瓦迪姆·特里金(Vadim Terekhin)等,从每个诗人作品中我都得到许多启示。
一个人骑着一匹马,从长安出发,踏着丝绸之路,一直抵达罗马,其间一定会经过伊斯坦布尔,在蓝色的土耳其海峡,我们向东回望亚细亚的长安日出,我们向西眺望欧罗巴的日落。这是我的梦想,我在2019年跟纽都然一起在海南的大海边散步时如是说,纽都然说我现在已经实现了。她因为《伊斯坦布尔的脚步》获得第二届博鳌国际诗歌奖,而来中国领奖,我们共同发表了获奖感言。我确实通过伊斯坦布尔的纽都然,打开了一扇进入世界文学的大门。我将我最新出版的《通天塔之歌》赠送给她,里面特别收录了包括纽都然翻译的土耳其语版在内的十三种语言的《大悲舞》,这也是通天塔的一种象征。我希望通过伊斯坦布尔这座桥梁,进入世界各国的文学现场,建立起从长安到罗马的亚欧大陆的文学通天塔。
2020.11.15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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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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