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西域人汉化的典型代表廉希宪（四）
2020年第098期||总第529期
廉希宪画像
蕴经国之学 展命世之才
——元代西域人汉化的典型代表廉希宪
（四）
王长华
设置台司 整治不法
至元五年（1268年），朝廷开始设置御史台，此后，还在全国各地设立各道提刑按察司。当时，权臣阿合马总管天下财政和税赋，他对设立御史台和提刑按察司提出反对意见：“国家的一般事务责成诸路负责，财赋钱谷交付于转运司，今日治理国家受到如此限制，那么，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办理？”廉希宪说：“设立御史台和提刑按察司，这样的制度过去早就有了，对内可以弹劾奸邪，对外可以察视异常，访求民瘼，裨益国政，凡国家大事，没有大于这个的。一旦废除，将导致不法官吏们专权恣肆，贪墨横暴，这么重大的事情，岂可轻易就废除呢！”阿合马不能应对。
至元七年1270年），朝廷下诏，释放京师监狱中关押的囚犯。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回鹘人，名字叫匿赞马丁，曾经在先朝用事为官，家资积累过万，被怨家所告，囚禁在大都狱中，也被释放。当时，廉希宪正在告假，实际上没有参与其事，厅堂的判辞上当然没有他的署名。这年秋天，皇帝车驾回到上都，这位回鹘人的怨家上诉于皇帝面前，廉希宪取来厅堂判决补署上自己的名字，说：“天威莫测，怎么能心存侥幸，惟独在这份判词上不署名，以求幸免呢！”廉希宪入见皇帝，以诏书作为凭据，从容陈言，皇帝说：“诏命释放囚犯，哪有诏命释放匿赞马丁的？”廉希宪对答说：“不释放匿赞马丁，臣等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诏命。”皇帝发怒说：“你们这些平素号称读书之人，遇到事情怎么是这样的，应当何罪？”廉希宪对答说：“臣等愧为宰相，既然有罪，应当罢职引退。”皇帝说：“这次听从你们的话。”于是，廉希宪与左丞相耶律铸同时被罢职。一天，皇帝问侍臣，廉希宪在家中干什么，侍臣回答说，在读书。皇帝说：“读书固然是朕所教导的，但是读书而不肯用，多读又有什么用呢。”皇帝之意是责备其罢政后不再求进。阿合马趁机献谗言说：“廉希宪每天在和妻子儿女吃喝玩乐。”皇帝变色说：“廉希宪平日就过得十分清贫，哪里会设宴摆阔！”
廉希宪患病，皇帝派遣三位太医前去诊视，太医开了药方后说，此药必须要用沙糖作引子，饮用才好。当时，此物最为难得，廉希宪的弟弟在外面到处求购，找到阿合马。阿合马给了二斤，并且趁机向廉希宪表示亲密之意。廉希宪拒绝说：“倘若此物果真能够活人性命，我不能以奸人所送而苟且求活。”皇帝闻听后，遣人特赐三斤。
正当权奸之人得到信任而掌权之时，廉希宪就从容家居，教子读书，但忧国之心，寝食不忘。听闻颁布了一项苛刻的政令，忧戚之心马上形于色；听闻一件事可以惠民，则高兴得忘了睡觉。一天，廉希宪偶然问门客说：“十月为何被说成是小春？”门客说：“因为这时的时令已经没有阳气了。”廉希宪感叹说：“阳气怎么可以没有，阴气也不能断绝，这是天地之理。圣人者进君子，抑小人，这才是尽人道啊。”
起初，朝廷以元初开国功臣木华黎的后裔嗣国王头辇哥行中书省事于东京(今辽宁辽阳），有人告发其有扰民不便之事。十一年春，廉希宪的疾病痊愈了，朝廷下诏，起用他为北京行省平章政事。即将赴任之时，廉希宪乘坐着肩舆入朝辞别，赐坐后，皇帝说：“昔日在先朝，爱卿就深识事理，敏于机断，经常以帝王之道启发朕。等到从鄂楚江汉班师回来，多次向朕陈述天命，朕心不忘，丞相一职，非常适宜爱卿担任，不要以退让之词推托。辽阳地区的霫（xi)民（中国古代东北少数民族的一支）户数不下数万，而且也是朝廷诸王、国婿封地所在，他们平素都知道爱卿的贤能，因此，朕命爱卿前往那里镇守，爱卿一定要体察朕的良苦用意。”
辽东地区亲王众多，他们把朝廷的命令也不放在眼里。朝廷使者传达诏令和圣旨，当地官吏们都是站立着听候。廉希宪到任后，立即革除了这一积弊。
至元十一年（公元1274年）朝廷任命廉希宪与兀鲁失不花为北京行省事。廉希宪到了北京，查问人民为何所苦，人们都说：有个西域人自称驸马，在城外扎下营垒，羁押了一位富户，并诬陷其祖父曾经向他贷了钱，要偿付利息，还索偿很急，这位富户无奈之下只好向行省提出诉讼。廉希宪发布命令，将这位西域人逮捕收监。此人大怒，骑着马直接闯入行省大堂，并坐在榻上。廉希宪命令衙役揪着他下跪，责问他说：“法律禁止私设刑狱，你是何人，胆敢擅自羁押良民？”接着，廉希宪下令给其人带上械具。此人顿时惶恐不已，连身哀求，嗣国王头辇哥也为他求情，廉希宪这才对其处理略有宽大，命令他随时听候处置。这天晚上，这位西域人举营夜逃。不久，朝廷下诏，命嗣国王头辇哥归国，廉希宪独立行使省事。
塔察儿宗王的使者来传达命令，嗣国王头辇哥也要站着听命，但廉希宪却镇静自如地坐着，还说：“朝廷大臣不必为宗王而起立。”使者回去后把这话告诉给塔察儿宗王，塔察儿说：“他是朝廷大臣，没有违背礼制。”
朝廷拨下款项，要购买六千五百匹马。廉希宪派人在东州（辽朝时设置州，辽国初年以渤海人降户设置东州）购买，仅用当地的附加税所得，就购买了一千三百匹。廉希宪说：“如果如实上报，则有自我炫耀政绩之嫌。如果按照马的原价把剩余数量分给其他郡，其他郡的马如果不入数，恐怕祸害当地民众。”最终，还把与其他郡没有完成购买任务的马匹数量的余钱，上缴给国库。
长公主和国婿入朝后，纵猎于郊外原野，还征发民众的牛车，运载其所收获的财物，另外还征求勒索，数额一度达到了一万五千贯宝钞，扰民太甚。廉希宪设宴招待公主，公主的随从却抱怨饮食不周到。廉希宪说：“我是天子宰相，不是你家的庖厨。”国婿大怒，将要发作，廉希宪随之说：“驸马纵猎原野，捕捉禽兽，这并不是国家事务，却花费民财数量极多，无法计量，我要马上奏禀于皇帝。”这位国婿十分吃惊，进屋后将此话告诉公主，公主出来，恭敬地给廉希宪赐酒，并说：“我的随从烦扰民众，我并不知道。我愿意拿出宝钞一万五千贯，如数归还，请您劝止使者，不要上报朝廷。”自后，但凡王公贵族过境，再不敢胡作非为。
行省江陵 民被其泽
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右丞阿里海牙（维吾尔族，今新疆吉木萨尔人。元代军事将领，诗人贯云石祖父，父亲阿散合彻）攻下江陵后，画好当地地形图上报朝廷，请求说，荆州西接梁州、益州，南控交州、广州，占据着江淮上游，实为战略要地，请求朝廷任命重臣在江陵开府镇守。忽必烈紧急召还廉希宪，赐坐，使他行省于荆南，临行前告诉他说：“荆南之地已经归入我大元版图，要使新附者感恩，未来者归化顺服，宋人知道我朝有如此大臣，也足以降服其心。南方地区地势低洼，湿气沉重，对于爱卿来说并非适宜，如今以国家大事托付，朕想爱卿一定不会推辞。”并赏赐田地让廉希宪赡养家人，还另外赐马五十匹供随从者使用。廉希宪说：“臣经常担心自己才识浅近，不能担负大任，怎么敢以疾病而推辞大任。但是，臣却敢于推辞陛下赐予的财物。”于是，忽必烈下诏，命令廉希宪承制授三品以下官。
廉希宪冒着酷暑，迅疾驱驰，全速以进。到了江陵，阿里海牙率领其部属在郊外迎接，并跪伏在地，行拜见大礼，荆南之人大为惊骇。廉希宪下令，从即日起，禁止军人剽夺当地民众财物，并开市通商，兴利除害，不久，军民就和原来一样安居乐业。他还将宋朝的宣抚、制置二司幕僚当中能够胜任事务者进行登记，以备咨询录用，并择取其中的二十余人，根据他们的才干授予其相应的官职。左右对此感到很为难，廉希宪说：“他们现在都是国家臣子，何必怀疑。”当时，宋朝的官员要拜谒上级官府，必须得送上大量珍宝古玩，廉希宪严词拒绝，并告诉他们说：“你们能够官复原职，或许不久就能够得到升迁擢拔，你们应当感念圣恩，尽力报效。今日你们馈送的，如果都是自己之物，我取之，当为非义；如果来自官府，这就相当于盗窃；如果敛自民间，不能说是无罪。今后，应该以之为戒。”众人皆感激不已，辞谢而去。廉希宪还下令，今后凡是俘获之人，谁如果胆敢杀害，就以故意杀害平民论罪。为军士所俘虏的，因病而被弃之者，准许别人收养；病愈后，其故主不得再拥有。还重申道，写立契券，质卖妻子儿女者，加重其罪，将其所得没收，收入官府。
先时，江陵城外蓄积了大水以备防御，廉希宪命令决堤放水，获得良田数万亩，作为贫民安身立命之业。还调发不入沙市官籍的二十万斛粮食，赈救公安饥民。大政方针已定，廉希宪说：“教化之事不可迟缓。”于是，大兴学校，遴选教官，设置经籍，第二天，他亲自来到讲舍，勉励诸生。西南地区苗族﹑侗族﹑壮族及其聚居地区，以及思州、播州田、杨二氏（土司），以及重庆制置赵定应，都越境请求降附。这些事上报到朝廷，忽必烈说：“先朝非用兵不可得的地区，今日廉希宪能令数千百里外之人越境纳土，其治理教化之功可见一斑。”守关军吏得到江陵人的一封私人书信，不敢擅自私拆，上报到朝廷，枢密大臣呈送到皇帝面前，信中有这样的文字：“归附之初，人不聊生。皇帝派遣廉相出镇荆南，不仅仅使人民逐渐得到感化，就是昆虫草木，都被其恩泽啊。”皇帝说：“廉希宪不以杀人为嗜，因此才能做到这一点。”
廉希宪感染疾病后，军民奔走于僧寺道观，纷纷为他祈福，言语之间谈及，必将手放在额头上，祝告说：“希望明公能够永远统领我们地方。”
廉希宪的疾病久治不愈，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春，皇帝身边的近臣董文忠建言：“江陵之地既湿又热，这对廉希宪的疾病极为不利！”忽必烈当即将廉希宪召还，江陵民众号泣遮道，想极力挽留却不可能，就商量着为他画像建祠。廉希宪回来的时候，行李袋子十分空寂，仅有一张琴几本书伴随而已。皇帝知道其清贫，特赐白金五千两、宝钞万贯。
治国之道 首在用人
五月，到达上都，太常卿田忠良来探望病情，廉希宪对他说：“上都是圣上的龙飞之地，天下视为根本。最近听说龙冈那里失火，还殃及附近民居，这是很正常的事，千万不要让那些妄谈地理之人用谣言迷惑扰动皇上。”时间不长，果然有几个人以迁徙都邑之事上奏。枢密副使张易、中书左丞张文谦在朝堂上与他们力辨，极言不可，皇帝很不高兴。第二天，皇帝召田忠良质询这件事，田忠良就拿出廉希宪的言语对答，皇帝说：“廉希宪患病如此严重，还考虑到这些事！”关于迁都的提议就此停止。
皇帝下诏，征调扬州名医王仲明为廉希宪诊疗疾病，但迟迟不见动身，士大夫责备他说：“先生医术固然高妙，但您能够医治亿万人的疾病吗？天下苍生恳切盼望廉公复登相位很久了，能够救起廉公，这才是惠及天下之事啊。”王仲明到京后，廉希宪服用了他开的方药，很快就能扶杖而起。皇帝高兴地对廉希宪曰：“爱卿得到良医的治疗，疾病可望很快痊愈了。”廉希宪对答说：“名医拿着良善之药来治疗臣的疾病，如果能够戒之又慎，那确实如同圣上的教谕；反之，如果放肆懒惰，就是良医，又有何益处呢。”这是廉希宪以医治疾病为例而向皇帝进行委婉的讽谏。
朝会时，大臣们商议设立门下省，皇帝说：“侍中非廉希宪担任不可。”派遣中使传达谕旨说：“鞍马劳动的重任，不想烦劳爱卿，但是坐而论道，爱卿可随时至省中，如果有事必须上奏，爱卿坐着肩舆可以直接入见。”廉希宪上奏说：“臣的疾病何足以陛下体恤挂念。但凡输忠效力，这是臣子的生平所愿。”皇太子也派人传达谕旨说：“皇上命令爱卿统领门下省，不要担心那些群小，我为爱卿除去障碍就是。”但皇太子之意还是被阿合马所阻止。
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春，皇上赏赐廉希宪宝钞万贯，诏令其再入中书，廉希宪奏称疾病严重。皇太子派遣侍臣探问疾病，顺便询问治国之道。廉希宪说：“君王治理天下重在用人，用君子则治，用小人则乱。臣的疾病虽然严重了，就听天由命吧。臣最为担忧的，是当今大奸专政，群小阿附，误国害民，这才是最大的疾病。殿下应当广开圣意，尽快摒除，不然的话，小病会变成沉疴，那就不可救药了。”
廉希宪还告戒其子廉恂、廉恪说：“大丈夫应当见义勇为，不必顾虑自己的安危祸福，如果说古代的贤臣皋、夔、稷、契、伊、傅、周、召等人的作为不可及，那是自弃。天下之事，如果不受到牵制，那么，三代之治可以再现。”还说：“你们读过《狄梁公传》吗？梁公有大节，为不肖子所毁，你们应当谨慎切记！”
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十一月十九日夜，有一颗巨星陨落于廉府正房寝室之旁，流光照地，很久才灭。这天晚上，廉希宪去世，年仅五十岁。
元成宗大德八年，朝廷追赠廉希宪忠清粹德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追封魏国公，谥文正。加赠推忠佐理翊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恒阳王，谥号如故。
廉希宪有子六人：廉孚，佥辽阳等处行中书事；廉恪，台州路总管；廉恂，中书平章政事；廉忱，邵武路总管；廉恒，御史中丞；廉惇，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还有一位从弟名叫廉希贤。
廉希贤字达甫，另一名字叫中都海牙。伯父布鲁海牙曾经说：“这个孩子刚毅果敢，今后必当光大我们的门庭。”廉希贤年龄才二十几岁，就与从兄廉希宪共同侍奉忽必烈，出入于宫禁之中，为人小心谨慎，做事细致缜密。至元初，北部王拘杀了朝廷使者，元世祖忽必烈准备派遣使者宣谕旨意，朝廷大臣都极力推举廉希贤可堪此任。到了北部王处，廉希贤传达皇上之意，言辞清晰，明白畅达，北部王十分后悔，立即表示了愧悔之意，还设宴款待他，赠予貂裘一袭、白金一笏。廉希贤回京后将出使结果上奏，皇帝大喜，以御膳赏赐。不久，就进升为中议大夫、兵部尚书。左丞相伯颜攻伐南宋，将要渡江之际，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春，朝廷授廉希贤礼部尚书，佩金虎符，与工部侍郎严中范、秘书丞柴紫芝，持国书出使南宋。三月丙戌，一行人到达广德军独松关，守关者是南宋浙西安抚司参议官张濡，他不知廉希贤等人为大元使者，就突然袭击并杀害了他们。张濡为此还立功受赏，知广德军。第二年，南宋灭亡，元军俘获张濡并杀了他，诏命遣使护送廉希贤的灵柩北归，后来，还抄没了张濡的家财，交付于廉希贤家。廉希贤死时，年仅二十九岁。
元明善在《《平章政事廉文正王神道碑》中评价廉希宪时说：“世祖皇帝克肖天德，充承帝命。一天下而国，环四海而家。时则有三五臣同德佐命，恒阳王其烈烈者欤。蕴经国之学，展命世之才，刚明正大，清修峻洁。所处而经权合，所趋而事庸立。西定秦陇，东靖齐鲁。北安辽碣，南抚荆湖。在中书六年，大经、大法、大忠、大直。巍巍焉，迈前王之佐。岩岩焉，为后哲之师。圣贤际（阙），道义交孚。丰功钜业，光耀金石。乌宓伟哉！”
《元史》的编撰者、明代宋濂在《赞语》中如此评价廉希宪：
天启景运，挺生人豪。豹略龙韬，呼吸风涛。英英廉公，才雄气骞。力捧潜龙，上升九天。诞彰皇威，关陇晏然。广厦细毡，嘉猷日宣。出镇辽霫，强宗震迭。移节荆湖，民气遂苏。连征大猾，正气烈烈。式扬发则，莫我敢遏。大星煌煌，西流于堂。天下之伤。
（全文完）
王长华，甘肃陇
西人，中国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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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学会会员，现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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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签：魏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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