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的眷恋
本文作者：范天云
大雪纷飞，炕头边，拉家常。火炉旁，茶水香，生活多舒畅。冬日的阳光，照到前炕家里暖。一张炕桌摆在炕中央，亲戚朋友盘腿叙家常。一条土炕写人生，芦席满炕过光景。北方寒冷土炕暖，生老病死难离炕。后山农村的土炕温暖养育了一代代庄稼汉！
如今我睡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却不由地眷恋起老家的那盘顺山大炕。在后山农村生活的芸芸众生，对土炕并不陌生。人们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几乎都离不开这盘有着烟火气息的土炕。
后山农村，除去夏秋天的几十天炎热外，大部分时日天气凉爽，一年四季不离炕。特别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冰天雪地，天气寒冷。一进门，快上炕。土炕边，虽说生了一个火炉，但农村缺乏煤炭，也就早晚能烧一些煤炭，一白天全凭土炕取暖。农家的一盘土炕，早午晚三顿饭，烧的都是柴草牛马粪。一盘顺山大炕烧得热乎乎，全家七八口人挤在土炕上睡觉，冷冬寒天一点也不觉得冷。乏困疼累的身体，在热炕头上一烙，第二天神清气爽，乏困疼累早已无影无踪。母亲的烧火棍，拨开了游子回家心。亲亲热热一家人，躺在滚烫舒坦的热炕头，肉菜热炕才是团聚的情。
每到冬日，炕烟升腾，伴随着炊烟，飘荡在上空，好像在召唤在外漂泊的孩子：赶快回家，热炕上的饭菜正等着你品尝。想到这一场景，我就会不由自主有想回家的感觉。母亲的呼唤，让我加快了脚步。人生难得母亲的唠叨，听起来是多么的温暖和甜美。
在岁月的记忆里，打小我们就在炕上爬。五十年代，家庭生活贫寒，哪有过多的煤炭，柴草畜粪烧土炕，每家各户好取暖。亲戚朋友，隔壁相邻一进门，摸摸炕头热不热，喧寒几句上了炕。后山农村上炕是问候语，坐炕头是最好的待客之道。婶子大娘坐在热炕上，一针一线把鞋纳，家长里短唠话长。千层底子家做鞋，穿在儿郎脚板上。鞋帮布底连成线，母亲心血谁曾见？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解放初人们憧憬的安逸生活。五六十年代，耕牛和土地，都是人民公社集体的财富，但“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直是寻常百姓奔波期盼的向往。常言道，“家暖一盘炕”。无论你家境贫富，不管你人口多少，倘若大冷天回家有盘热坑，疲惫的身体就会被熨贴得舒舒服服，有个头疼脑热，出身热汗会立马见效。甚至有时有些烦恼怨气，在热腾腾的土炕上睡一觉，清冷孤僻怨恨的心怀，也会被热炕头温暖继而舒畅。
土炕凝聚着祖先的勤劳与智慧。他们逐步探索生存繁衍的居室，把烧火做饭与取暖生活及居家度日有机地融为一体，将土炕的“一条龙”功能发挥到了极致。土炕，在考古和建筑界被公认为是华夏祖先从原始穴居到房屋定居生存的一个重要标志。
在岁月的记忆里，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欢声笑语。张家的爸，李家的叔，王家的大高个，赵家的矮老头。不约而同来到我家来。他们爬到炕里头，八两炸大豆，一盘腌酸菜，一盘猪肉炒土豆，一盘羊肉炒葱头，哥们弟兄相聚首，汗帕流水喝烧酒。三拳两胜来争斗，输赢都得喝烧酒。十全满堂炕上躺，六六高升真快活。满脸的笑容溢于言表，心安理得啊多潇洒。煤油灯下，喝着烧酒吃着肉，热炕头彰显着人生的哀乐喜怒。热炕头上，众弟兄畅谈丰收的年景，人生的快乐不亚于美女的追求。人生大舞台，土炕真精彩。
我家的那盘顺山大炕，窗台连接着后墙，铺展有将近十平米。睡七八个人绰绰有余，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大屋大炕。那年头农村穷，家里面没有一个像样的桌椅板凳，土炕承载着全家的生活起居。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包括串门子老太婆的唠嗑，村里孩子们的玩耍，哪一样都离不开这盘土炕。尤其是我小时候坐在土炕上，手扒窗台看书演算作业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这盘土炕还承担着晾晒山药粉、空净掏粮水等其它功能，未干透的谷黍在加工前要在坑上摊开烘干，炕头上还是蒸发面和生豆芽最理想的场所。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和舒适。我父亲将羊皮用热水泡软，用拴在房梁上的铲刀，在热炕上钩皮子、做皮裤、缝手套......
塞外寒冷会延续到次年的清明。塞外初春，依旧寒风刺骨。在数九寒天的清晨，常常是奶奶烧火做饭的风箱声响，将睡意朦胧的儿女孙子唤醒。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进入炕洞，温暖从炕头一直热到炕梢。自己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看着玻璃窗冻结出奇异的冰树霜花，嗅着大锅里咕嘟咕嘟飘溢的莜面山药糊糊，听着院子里家畜等待喂食的吱哇乱叫，大花猫从被窝上伸个懒腰爬起。温暖的热炕头，无疑成了我童年难忘的幸福时光。
在那寒冷的日子里，奶奶都会准时烧炕。一把柴草一把汗，柴火燃烧着岁月，亲情温暖着家人。燃烧的滚滚热浪，吞噬着庄稼汉苦难生活的脊梁。飘荡的浓烟透过厚重的人生，似乎在告知农民生活的向往，拼搏奋斗才能迎来丰收的喜悦。没有了土炕，就没有凝集庄稼汉的情怀。
透过土坑的窗口，瞭望外面的世界；透过门窗的玻璃，领略人生的春夏秋冬。背起旧书包，到学校读书是一家人的希望。乡村的土炕，搭载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土炕的温暖，牵动着我情感的波动；岁月的回忆，激起我珍爱生命的涟漪。土炕特殊的气味，渗入我们的血液，牵动着外面的灵魂。走出矮墙土屋，我们跨入天南地北。热炕头似乎向人们诉说着后山的乡土人情，老屋里见证接纳过南来北往多少远亲近邻？对于在外闯荡的人来说，土炕永远是游子归家歇脚的地方。爬上热炕头，就会忘掉尘世上的烦恼，进入梦乡，就能真正体会到回家的感觉。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土炕给了我诸多的温暖，也留给了我不少苦涩的记忆。想到那盘土炕，自然联想起奶奶总有干不完的家务活。每当夜深人静，奶奶还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第二天一大早，她已经开始忙碌一家人的早饭。在艰难岁月中，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盘土炕，奶奶为一家老少操劳的身影。老家的那盘土炕，浸透着奶奶拉扯五个儿女和六个孙子的辛酸......
在人生的舞台上，土炕是我永远忘不掉的岁月印痕。一缕烟尘，饱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如同一座年深日久的楼牌，土炕见证着乡村的变迁，演绎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回家的游子，在土炕上找到了乡愁。打工的人群，回到乡村的土炕找到了精神寄托。看到了沉睡的土炕，就看到了逝去的岁月。成长的点滴，不能因时代的变化而抹杀。乡村城镇化，电热毯包裹的生活，谁还在土炕上睡觉？那烟熏火燎的味道，什么时候能来缓解沉重的乡愁？
随着社会的发展，土炕的功能离我们越来越远。温馨热乎的土炕逐渐被淡化，高楼大厦里柔软的席梦床将取代温暖可亲的土炕。没有了土炕，就没有凝聚庄稼汉的情怀。没有了烟雾，谁还能找到诗情画意的乡村？没有了土炕，就会缺少几千年的文化底蕴！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到农村，找不到土炕，我们拿什么来思念失去的亲人？在钢筋水泥地板的生活中，行走的脚步还是有些心慌意乱。浮华的世界里，被喧哗搞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们还会在记忆的深处，回忆梦寐以求的热炕头。在百转千回的美梦中，有温暖的热炕头，还有我对故乡的凝望。
奶奶早已驾鹤西游，回家再也嗅不到烟熏火燎的泥土味儿，再也吃不上奶奶亲手做的可口饭菜，再也听不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再也感觉不到人挤人睡觉的温情。土炕养育了无数代生命，现在却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土炕的味道，深深嵌入我的记忆中，土炕的温馨，伴我一路成长。
土炕是永远抹不去的乡愁。
2020年3月14日改写于呼市人和小区陋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