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转路转(一):夜半惊魂

本文作者:陈文章


谨以此文向敖登巴特尔,白音乌力吉等所有牧区朋友,表示诚挚的感谢!

—— 陈文章

初冬黎明,弯月像银镰似的斜挂在西方上空,冷峻清冽的启明星时隐时现地眨巴着眼睛。石头和铁锁二人已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蜿蜒的山路上。当地好羊皮能卖到六七十元,而草地上据说七八元就能买到。俩人想赚这个差价,相约跑草地,这也是后大滩农区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在冬季重要的谋生手段。

不等太阳露头就骑自行车跑出六十多里路。草地纯粹以养畜为生,离石头老家少也是百八十里。地广人稀,消息闭塞。一个大队三十几户人家,分散在近90平方公里的草场上。从黎明到黄昏,整整骑车走了一天,也就见到过六户人家。出草地,晓行夜住。没有旅店,只要半后晌找到人家,就不能再走了。硬着头皮进去,赖着不走,也就住下了。牧区人少,没有开旅店、饭店的人,人一住下,自然得吃饭。只要不撵你出去,就给你饭吃。你付钱他不要,硬要给反而会把主人激怒真把你赶出去。

太阳落山再找不到人家,就得在荒郊野外过夜,当地人叫“爬夜”。对于“爬夜”,石头心里有点胆怯。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狗叫声传来,这给了他们能找到住处的信心。俩人加紧蹬车翻过梁,梁那边半坡一幢房屋映入眼帘。狗开始热烈欢迎,变成一声接一声的狂吠了。拴狗的大铁链子不时地发出撞击的声音,挺瘆人。俩人下车,推着慢慢地走向房间。青砖红瓦三间大正房,阔气地伫立在寂静的旷野上,没有院墙。

门开了,一位佝偻着腰的老额吉,步履蹒跚地走到拴狗的方向,边走边示意狗不要再叫了,狗摇摇尾巴不再狂吠乱叫了。二人打住自行车,赶紧推门进屋。随后,老额吉也进了屋,炕上两个光屁股小孩正玩得起劲,突然闯进生人,有点茫然,嘴里含着指头吮吸,目不转睛地瞅着石头他们。老额吉给他们一人递过来一小碗酽茶。望着俩人也不说话。石头连忙掏出烟,递给老人,打着火点烟,老人叼着烟,斜眯着左眼,走到灶台旁,继续忙乎她手中的活去了。

天渐渐拉下黑色的帷幕。暮归的羊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走,拉成一长队,像点缀在草原上的朵朵白花,甚是好看。尾随羊群一匹枣溜马上下来一个女人,紧随其后,一辆摩托车也停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下来,二人先后走进屋里。一样的紫铜色的脸,浓眉大眼。扫视了一下石头他们,没接应他们的回话问候,解下长长的紫色布腰带,脱下蒙古袍,男人坐下接过女人递过茶碗,嘬了一小口,坐下来。石头打开“山海关”烟盒口,抽出烟递给夫妇二人,男人接过来点着,女人摆摆手表示不会抽。

干羊肉揪面片,端上炕一大盆。牧区一天一顿饭,晚上吃。早晨起来熬奶茶、泡炒米,就着奶酪、油饼之类的面食。一天奶茶不下灶,炒米奶食不撤,只要有人来,换一下又重新摆上。没有嘘寒问暖的客气话,没有太多语言交流。一大盆面片里搁一把黄铜勺,一人一只精制小碗。第一碗女主人都盛好递到每个人手里,此后再吃自己盛。牧区住下,不言不语,有茶有饭,不收你的钱,也不显示对你多热情多客气。真诚,实在,憨厚,淳朴!

饭后,男主人把他们引到西屋,一排三大间房,中间厨房带老人住,东屋主人一家卧室。西房只有石头二人。齐盘炕,地上羊粪炉子烧得通红。屋里扑脸呼呼地热。小白炽灯照得屋子透亮。屋外架着的风电车,像小飞机似的不停得嗡嗡作响。彩色油炕布,下面铺着雪白的羊毛毡,大花棉被棉褥。进草地住这么好的房,真不亚于城里星级旅店的待遇。电灯亮堂堂,屋里屋外多么静谧安详!

石头他们心里暖烘烘,真不知道该怎感谢这陌生的蒙古老乡,久久不能入睡。一股说不出的霉味不时浸扰着他们的鼻腔,四处寻觅,看不到有啥霉坏的物品呀。屋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地下一只马倌柜,揭开里边什么也没有。只是后墙偏西边角处有一镶在墙上的小立柜门,描金画漆,卍字勾连,看上去很珍贵。俩人躺下,怪味挥之不去。石头起身又看看,没发现什么。蹑手蹑脚走到小墙柜前,味更浓烈。轻轻拉开柜门,里面端坐着一个面目枯槁的人。石头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关上墙柜门。睡意荡然无存,一天的疲劳飞到九霄云外,一夜没合眼。

传说中蒙古族的葬礼是天葬。人去世后,装个土麻袋,把去世人的身体屈起来,和土麻袋一般高。架在骆驼后鞍桥上,打一活结,由孝子骑着骆驼朝着预先选好的地方飞驰而去。到了选好的地方,骑骆驼人回手一抽活结,土麻袋、尸体分别从两侧掉在地上。骑驼人不下骆驼身,只扭回头看看,尸体面朝上,就升了天堂;反之,就下地狱了。当然都是面朝上的,在放尸体时都布置好啦,而且骑驼的速度和抽活结的力度结点都提前讲好了。隔半月二十天,死者的亲属还要去看看,尸体是否被苍鹰、野畜吃掉了,如果没吃掉还得重新选地方安葬。大部分是土葬,也有少数火葬的。火葬是用“羊砖”把尸体垒住,浇上汽油点火燃烧。这要有喇嘛主持,举行诵经等相关仪式。火烧到尸体筋络时,尸体会突然站起来。这种情况也极少发生,一但发生,由主持丧葬的喇嘛来处理。可这坐棺是第一次见,从前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天蒙蒙亮,二人就飞驰在了茫茫草原上。太阳刚露出火红的笑脸,迎面走来一辆牛板车。牛驾着车辕边走边嘴里咀嚼着什么,像是在祈祷祝福,不紧不慢地行进在慢四步的节奏里。车前辕上坐着赶车人,眯着眼好像是在半醒半睡状态中,任老牛散步在道路上。车上固定着半只柴油铁桶(装柴油铁桶一割两半),桶里盛满水,一波一溢。水面上撂着几株枯草,防止水花外溅外溢。迎面而来,小路牛车占道,也没有让道的意思。石头他们的自行车只好拐出车辙从草地上绕行。自行车走不动,哗啦啦倒下。车倒地的声音惊动了赶牛车的人,牛车老板一拽僵绳,停下来了。双方互相一让道,说开了话。拉水的蒙古大哥便说自己的水井坏了,已经拉了一个多月水了。找不到掏井人,想让石头他们给掏掏井。石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跟着到了家里,连家都没回,直奔井口,井口直径一米左右,石砌井筒,铁锁叉着腿,蹬着石缝就下去了。原来井底不知怎么掉进去一块大石头,占满水面,水桶下去自然就打不上水。主家找来三根驼毛绳,铁锁把石头系好,再上来,三人三根绳一齐用力,拽上大石头。又把淤泥清除一遍,水桶一放下,清冽的井水满满打上一桶来。主人高兴地连声说:“赛,赛!赛音白努!赛白努!”

为了酬谢石头二人,送了他们两张羊皮,又卖给他们十六张。这是石头他们这次收羊皮最好的战果了。五天了,才开张收到羊皮。牧民人实诚,讲究个对眼。生人生面,话不投机,无论给多少线,放着羊皮也不卖给你。且跑草地的人多又杂,收羊绒、羊皮,收马鬃、马尾,搂发菜,挖药材,一天过多少拨,牧民一听这怪腔怪调的吆喝声,就反感。更有甚者,偷牛偷马,偷人家暂时不住的营盘上的家具。甚至有人住下后,放着干牛粪、羊砖不生火取暖,拆人家牧民的羊圈房屋椽檩点火取暖。一块臭肉坏满锅,让个别害群之马坏了跑草地的名声。大多数牧民特别讨厌跑草地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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