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作品】珍贵的人间——怀念外婆
珍贵的人间
——怀念外婆
世界上有一个最温暖的称呼，叫外婆——阿嫲。
（2014-8-14日记）村口池塘，浮萍飘荡，今我来兮，杨柳依依。古老的村落，寂寞的陋巷，旧房子，老窗口，还有跟房子一样老的外婆，以及跟外婆一样老的岁月……8月14日，传说中的撒娇节，想起小时候在外婆身边撒娇的日子。（2014-8-14记）
（2015-8-28日记）外婆住在老寨里，几场风雨过后，悠长的小巷长满了荒草。为了方便外婆出入，我们动手清除杂草。俺忽然有个新发现：外婆，这些草都会开花耶！外婆平静地说：傻丫头，没有一棵草不开花的。鱼腥草会开花，蛇舌草会开花，狗尾草会开花，咱家屋前的万年青会开花，屋顶上的蒲公英也会开花，苦草那么苦，也会开花哩！后来，我留意了山上的草，田野的草，墙角的草，盆子里的草，证实了外婆说的果然是真的！这次回家探望外婆，发现老屋屋顶的仙人掌也开花了！外婆啊，您才是真正的生活家啊！
（2015-6-6日记）91岁的外婆终于领到政府补发的工资。这个光荣的乡村接生员哪，她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对她的敬，对她的爱，还有疼……无法言说。
(2019-3-12日记)95岁的外婆总以为我很小。那天去看望她，进门刚坐定，就从床头柜扯出一件我五姨买给她的小号花衣裳，说，妹仔啊，这件衫给你穿，我穿着太小，给你穿最合适。临走时，又把那花衣裳塞到我手里，妹仔啊，拿去，你细细，合适的。我想，在外婆的印象中，我还是当初那个小女孩——细细。然后，我就哭了。
2019年10月1日凌晨，外婆走了。又一个爱我的人走了……
今天，整理曾经为外婆记录的文字，以作纪念，聊以慰藉。
（珍贵的照片留在珍贵的人间）
1.慢时光
万年青坐着
我也坐着
整个上午
我们肩并肩
坐在阿嫲的老屋里
工夫茶是一定要的
糕点就免了吧
这么多年了
阿嫲已经习惯
没有牙齿的生活
茶有些苦，有些涩
也有一点点香
近一个世纪的故事
在苦涩的茶香里
又活了过来
不说童年丧母的孤苦伶仃
也不说中年丧夫的蚀骨之痛
更不说老年丧子的灭顶之灾
阿嫲只说她自己的故事
说她灵巧的手艺
曼妙的爱情
生活教给她的智慧
以及她前年才领到的
那笔钱
那分明是政府补发给农村接生员的工资
阿嫲偏偏说是生活给她的馈赠
万年青听着
我也听着
我们肩并肩
我的脸上有泪光
万年青的脸上也有
（写于2016年3月18日）
2.老屋
冬日的阳光薄凉
巷子悠长
苔藓肆意蔓延
比阿嫲还老的老屋
只剩下断壁残垣
仙人掌疯长
屋顶已被占领半壁江山
那支电视天线
昨夜在一阵北风中颓然倒下
母鸡在墙角打盹
猫在门前发呆
留守的娃儿坐在石柱旁
玩鼻涕虫
老屋里
阿嫲坐在老藤椅上听潮剧
一只老鼠在饭桌下啃地瓜
和着潮乐吚吚呀呀
（写于2016年11月15日）
（外婆的老屋）
3.珍贵的人间
她今年92岁，
曾有过十一个儿女，
如今只剩下五个。
孙子孙女二十二个，
这几年也陆陆续续走了三个。
曾经塞满了人的老屋，
现在依然热热闹闹。
一只猫，
一群老鼠，
一个收音机，
和一把老锁头，
陪伴她，
慢慢体味
这珍贵的人间。
（写于2016年12月1日）
城春草木点评：人群的热闹与猫、鼠的“热闹”形成了对比，其繁华过后的凄凉让人凛然。一个人的生命史就是由繁华热闹转向落寞的沧桑史，无论怎样，我们经历过了，我们欢喜过了，那路过的一切，都是好的。
（外婆门口的万年青）
4.痕迹
花开时节
我在家乡的山头
拍了很多花的照片
阳光下，我让阿嫲欣赏
梅的清雅
杏的娇嫩
桃的妖艳
阿嫲没有说话
她默默地从阁楼里取出
那些蒙尘已久的
坛坛罐罐
一遍遍地擦洗，晾干
她说，
春风会走
花期一过
那些梅子，杏儿，桃儿
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她想用酒，加上时间
把花魂封存起来
待到冬天
那光秃秃的枝头
会从凛凛的寒风中
循着阵阵香气
找到她们年轻时的
痕迹
（写于2017年2月26日）
5.木瓜树
阿嫲老屋后有一棵树
树上挂着一堆木瓜
果子挨挨挤挤
无人采摘
后来
木瓜一颗一颗的掉落
谁也没有见过她们掉落时的情景
只有星星知道
暗夜里
木瓜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
往下流
（写于2017年4月6日）
城春草木评诗：树上的木瓜由极盛时的繁茂到一颗颗地掉落，这生命的由盛到衰，既是繁华后的荒芜，也是对逝去美好的痛悼。是的，美好的总是易逝的，繁盛的总是衰微的，而能祭奠的，总是那流星似的灿烂一瞬。
（外婆屋顶的木瓜树）
6.轮回
我教她使用新买的手机，
我示范她拨打亲人的电话号码，
我为她剥开一颗鲜艳的火龙果……
她反复地问我：
接听电话该按哪个键，
拨打电话该按哪个键，
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我不断地告诉她绿键和红键，
不停地安慰她：手机不会没有电。
末了，她又不放心地问：
我拨打你们的电话时，
你们保证都没有关机？
哦，阿嫲！
请您不要担心，
我们保证每天24小时都会为您开机。
说这话时，
我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从前，
她带我去外乡看戏
我担心迷路时
她一个劲地安慰：
阿嫲在，你不会迷路的！
（写于2017年8月13日）
7.和外婆在一起
（一）
屋里的暗像幕布
进来许久
我才渐渐看清了她
轮椅，潮剧
两个忠实的伙伴
日日夜夜陪着她
（二）
刚在她身旁坐定
她麻利地
从床头抓过一件小衫
她说小衫是我五姨买的
她穿着有些窄
她一口咬定我的身材苗条
她还记得我最爱穿花布衫
硬要把它送给我
（三）
她的手摩挲着我的脸
说，滑滑的，像鸡蛋
她又说，
你小时候，我经常拿刚刚出窝的鸡蛋滚过你的小脸
我仿佛回到小时候
咯咯哒，咯咯哒
母鸡一叫
她就去鸡窝取蛋
虔诚地拿鸡蛋在我微闭的双眼上来回滚动
以图心明眼亮
（四）
说了半天话
她忽然忘记我是谁
我让她猜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
就自己跟自己急
人老了，真没用
她忽然沮丧起来
像个受欺负的小孩
（五）
她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
每次都要我提醒
当我说出她的岁数
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这么老了吗
都快活一百年了
（六）
她喜欢回忆
讲外公多么爱她
常常变戏法似地
变出一粒糖
或者一盒雪花膏
她说着这些时微微有些羞涩
仿佛外公
就站在她的面前
（写于2018年8月15日）
8.日不落——写给外婆
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的花衣裳
还记得你牵着我走在炊烟袅袅的乡间
还记得你为我“挽面”让我做最美的新娘
还记得你为我“做四句”送我“上花轿”仿佛就在昨天
还记得你拿着刚出世的鸡蛋往我脸上滚来滚去的温热
还记得夏夜你摇着蒲扇为我送来的清凉
还记得屋里那只陪你听潮剧的老猫
还记得去年送你离开尘世的那一天
暖阳高照在珍贵的人间
活了近一个世纪的你面容安详
孝子贤孙一百多号人为你送行
从挽联上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叫黄妙婵
阿嫲，那出《春香传》我替你看了一遍又一遍
前天裙子钩破了我学着你给它绣上一朵夜来香
你的万年青在我家阳台上又开花了
正如你所说的没有不开花的草
上个月我学会唱《爱歌》《京城会》和《盼亲人》
那些你喜欢的曲目我一学再学一唱再唱
阿嫲啊，此刻我正在为你写一首诗
诗名就叫《生命里不落的太阳》
（写于2020年6月29日）
涂惜君（丁香），教师，心理咨询师。青少年阅读写作点灯人，丁香文苑主编，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心中有爱，腹中有诗，指上有金，诗意地栖居于杏坛"。著有《只因有你》（散文集）和《名师高效作文金牌辅导》《阅读与作文阶梯训练》《全易通》等多个阅读写作指导系列丛书。热爱语言文字和朗诵艺术，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知足而上进，温柔而坚定。
【心中有束光，眼里有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