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八章原是燕归来④ || 作者 陈璞

《回首有你的岁月》
第八章原是燕归来④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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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八章原是燕归来

齐树柏最近性情大变,对我们宿舍几个格外的好起来,见面七分笑,好话说得人肉麻。宿舍里谁有事找他帮忙,他必定要竭尽所能给你办好。举个例子吧,系里面通知新生去领什么教材,我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就喊老齐,把我的捎回来。他答应一声,跑出去一会儿抱一摞子书回来,齐齐整整摆在桌上。杨思宇喊一嗓子:“老齐,打壶开水去。”他就旋风似的跑去打水回来。尹子奇见了奇怪,说:“老齐怎么了,古人说人若改常,非病即亡,难道老齐得了绝症,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一句说得我和杨思宇大笑。杨思宇道:“嘴上积点德吧,我看老齐是一心向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们就又都笑起来。

我对尹子奇说,你是身在235,心在304,眼里心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哪有精力操心咱们宿舍的事。尹子奇笑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过是关系老乡情谊,常一起聚聚,聊解思乡之苦罢了,你们千万不要会错了意,叫人家听见,没意思起来。”我和杨思宇齐声说道:“我们并没会错意,但你就是那样的人,这个毋庸置疑。”尹子奇道:“懒得理你们,我还有事忙。”说罢就又跑了出去,到熄灯时才回来,有时回来欢天喜地,有时垂头丧气。杨思宇对我说:“尹子奇恋爱了,不过他是单相思,李臻再不会喜欢他这样子的。”我听了奇怪,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单相思?”杨思宇道:“凭感觉呀。”又是一句废话。不过杨思宇的感觉大概是对的,那天中午去食堂打饭,我看见尹子奇跟在李臻身后,想和她一起吃,李臻寻了个由头,带饭回了宿舍,把他一个人撂那地方,形单影只。恋爱中的女人,像一朵盛开的红莲,美得叫人晕眩。恋爱中的男人,则是伤感的,像一枚凋零的秋叶,任凭雨打风吹去。

齐树柏的心思我和杨思宇都觉察到了,他没别的想法,他就是想选我们班的班长,他想叫我们几个投他的票。前天课前,周勤来教室宣布两件事,头一件便是选班干部,他说这个他不管,你们自己选了报系教务处即可,第二件事是组织一次文艺活动,以班级为单位,各自先开展起来。就有同学问他组织文艺活动有什么意思。周勤说校办的要求,好像要挑选校文艺队参加西京片区的表演。所谓各取所需,各显其能,大学的生活就是如此的五光十色。杨思宇对参加文艺队很有兴趣,动员我一起去报名,我哪有这个水平,我不过是爱好而已,就对他说再说吧,这事再没了下文,听说班上想报名者寥寥。至于选班干部,齐树柏是十二分上心,他甚至写好了竞选演讲稿。我想告诉他,我们这几张票解决不了问题,他应该到隔壁宿舍去转转,拉拉关系,最要紧的,必须找辅导员谈谈,他若首肯,其余的再无需顾忌。我只是想了想,杨思宇童言无忌,把我的想法说给齐树柏,又添油加醋说你还要去女生宿舍,去的时候不能空着手,记着一定带上水果瓜子之类的小吃,又说女同学能量最大,哄高兴了她们,必定实现你的愿望。齐树柏听了,给杨思宇一个大大的熊抱,眼含热泪,激动的说:“好兄弟,谢谢你。”然后就去了隔壁宿舍。吃晚饭时,就把我们宿舍的水果瓜子包了一大包,抱着进了女生公寓。

齐树柏去没去找辅导员,他没告诉我们,所以不知道,这种事不好乱讲的,但以他的性格,我估计是会去的,他脑子一根筋,认定了这个班长非他莫属,不碰南墙不回头,碰了南墙也不一定回头。我几乎要被他的热情感动了,我也从他身上几乎看到革命年代不屈不挠的精神。就在齐树柏兴冲冲准备走马上任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周勤到教室里宣布了班长人选,自然,这个人不是齐树柏。那天一整天,齐树柏就在失意中度过,午饭少吃了一个馒头。他开始可惜那一大包好东西,白送给女同学享用。杨思宇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大家的,谁吃睡享用都一样,你有什么好可惜的。”他情绪才稍微好转,招呼不打,拿走我的一包泡面,几口吃了。

周勤指定当班长的那个人是我。这让杨思宇觉得那些零食没白贡献出去。他说:“辅导员有眼光,程寒雨比齐树柏更适合当班长。”这话传到齐树柏耳朵里,他两三天不理我,也不理杨思宇。尹子奇是超脱的一个,无可无不可,大有出离红尘的气度,他的心思早不在这地方,他说只要这个班长没跑出235宿舍,谁当都一样。这下子,齐树柏连尹子奇都不理了,他有什么好烟,也不发给我们,就他一个人抽。打开水时,只打他那一壶水。尹子奇就给齐树柏起了个绰号:齐疯子。虽觉得给同学乱起绰号不妥,但疯子之于齐树柏,我倒觉得恰如其分,以至于之后的几年,同学们不喊他齐树柏,喊他齐疯子。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当官。

当了官的第一件事,想和齐树柏和解,给他解释解释,他那么热心,结果乌纱帽掉我的脑袋上,他不嫉恨一下才怪呢。第一个我没拉关系,第二个我没找周勤,宣布当班长那会儿,还是我和周勤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周勤好像知道我是谁,那天他直接来到我面前,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向大家宣布,说你程寒雨当班长我看最合适。他这个举动不仅让我疑惑,齐树柏更加以为我背着他偷偷找过周勤,他说我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不论我磨破嘴皮子再三解释,他就是不相信,我只好请杨思宇去给他解释。杨思宇拉着他去厕所,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是这个难题,杨思宇一分钟就摆平了,然后我就看见齐树柏微笑着出来,说原谅我了。我错愕不已,忙问杨思宇怎么回事?杨思宇一脸严肃的说:“我告诉他,程寒雨答应在海星面前替你说好话,你就不要再闹了。他就不闹了。”哦,绝妙好词,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

齐树柏不闹了,我却激动中孕育出了一丝挫败感,感觉即将失去什么宝贵东西,却又说不清即将失去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要是不当这个班长,会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有那么几分钟,我有了辞职的念头,让给齐树柏好了。去跟杨思宇商量,他担心周勤不会答应,他说周勤必定怀疑我这是耍矫情,刚开学为这事惹恼了辅导员,往后难免要受影响。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朝杨思宇竖了竖大拇指,说那就这样吧。当了班长,我还是高兴不起来,我放不下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佛说“见了就做,做了就放下,放下就忘掉”,可是我看不见也无法做,还放下什么?我被一股无名的幻觉搞得烦透了。

大学里当班长还是有点权力的,大学班长相当于村委会下面的小队长。队长上面有村主任,村主任上面有乡长,乡长上面有县长,我上面有辅导员,辅导员上面有系主任,系主任上面有校长,就是这么个级别排序。不过小队长有权指派哪一家领救济款,哪一家无权领,也可以决定先计划生育了谁,或者叫谁家多生一胎。哦,怎么扯到计划生育上了,这可是个危险活,搞不好人家断子绝孙了,提着杀猪刀奔你家去,危险系数极高。不过我不用担心,大学生不用计划。至于生育问题,听医务室的那个小巧玲珑的护士姐姐讲,还是有的,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而已。我看了一遍班长职责,大多数都是协助辅导员做事,自己能做主的也就三四项,无非是组织班委会搞好卫生,组织好体育活动,进行思想教育,督促学生不准谈恋爱等等。生孩子的事归不归班长管?生孩子似乎不是谈恋爱,应该划到婚姻的范畴吧。大学生怀孕生孩子应该是耍流氓吧?杨思宇,你可是害死我了。上面规定我监督班里的同学不准谈恋爱,你还许愿我为齐树柏说好话,这不是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吗,还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我开始头疼,晚饭都不想吃。杨思宇催好几次,我懒得动,有声无力说:“大概生病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就过来摸了摸我的脑门,说:“有点烧,还是打回来宿舍里吃吧。”他也懒得动,不想自己去打饭,朝躺床上的齐树柏喊:“齐疯子,班长肯定感冒了,快去替我们打饭。”齐树柏不想去,装作没听见,杨思宇“哼”了一声,扬了扬脸,拧一下嘴巴,齐树柏乖乖下床,端了饭盒出去,加上杨思宇的,他一个人打了我们三个人的晚饭。

第二天上课时,我看见了海星,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如此的惆怅,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该跟齐树柏谈恋爱的,她该和……虽然还不能确定,至少是缘由之一吧。况且由她而起,衍生出好多枝条,把我缠在里面,腾挪不开,备受煎熬。海星今天穿了一条米黄色长裙,头发自然散落,映衬得她的脸越发白皙妩媚。大家教室里随意坐,三十个人的班,教室里显得空荡荡的,学生们都很自觉的坐后边,讲台下前两排就空着了。周勤进来点名,看见了大为光火,亲自动嘴,从最后一排起,赶大家前排去坐。所以我进去时,前几排都已坐满,原来坐中间位子的海星,现在是最后一排。她右边是慕容青,左边位子空着,桌上却放着一本书,好像给什么人占位子。我正要往窗下那张桌子去,海星朝我招手,指了指身边空位,然后是一个无声的微笑。我心中犹豫,最后还是过去坐了。

“早点吃了没?”海星看着手中的书,没抬头问道。

“没吃,起床就迟了,哪来得及吃。”我也看着自己的书和她说话。

西京的天气邪乎,白天热了不算,晚上上演天热续集,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没有什么温差,学生公寓又是几栋楼站队列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前堵后挡,几乎密不透风,半夜了天空的热气还没消散,水泥地面的热气又上来,蒸笼一样,身上的汗就没干过,叫人如何睡觉?醒着都难受。昨晚我进水房冲凉四五回,恨不得把自己泡凉水里,两点多了,我还睁着眼睛,不清楚几点睡着的。早上要不是尹子奇从上铺下来动静大,摇醒了我,我根本就起不了床,这会儿仍是迷迷糊糊犯困,哪有时间去吃早点。海星就从桌厢里拿出一个馒头,用一张白纸仔细包着,放我面前,说:“早餐多买了一个,给你吃吧。”

我确实饿了,再不拒绝,一把拿过来,看是一个油炸馒头,金灿灿的更加勾起我的饿意来,径直吃起来,吃两口才想起还没感谢人家,笑了笑,说:“是我自作多情啊,我还心想是专门买给我的,原来是吃剩下的,有个相声段子怎么说,从猫嘴里还是狗嘴里夺下的……”海星嘿的一笑,没有说话。慕容青隔着海星白我一眼,低声说:“真的是自作多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油炸馒头堵不住你那张臭嘴。”我赧颜一笑,吧唧着嘴巴吃完一个馒头,道:“要是有茶喝几口,就更舒服了。”

海星竟变戏法似的,端来一杯开水,白嫩纤细的小手举着杯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故意逗我,那份神气样儿,竟似一朵雨中的红莲,我就看着呆住了。海星看我这样子,抿嘴一笑,脸红红的杯子搁我面前,低头看书。我才想起,刚才没看见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好像不是桌厢。我说:“你会变戏法吗?这么大杯子,你搁什么地方。”海星道:“快喝吧,就你话多。”我忙端起喝了,然后,惬意的打了一个饱嗝。

柳春晓老师讲过,得意可以,但不可忘形,这话富含哲理啊。就在我和海星说笑之际,竟没注意到,一双幽灵般的眼睛,注视我们已经很久了,从那双眼睛中喷出了愤怒的、失落的、嫉妒的……一切的火焰。我说的我们,其实是我和海星两个,慕容青自然不在此之列。幸亏我是个敏锐性不敏锐的人,要不然会被那团熊熊火焰燃烧了。我喝完了水,啧啧舌尖,尝到那杯水中加了蜂蜜和橘梗,油炸馒头就蜂蜜水,很营养的一顿早餐。海星出去打水,那水房就在楼道的那一边,我想明天可以带个杯子来。海星回来,我就看见她也在那杯子里喝水,哦,这就有点问题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饿急渴急了,忘了那杯子是她的。我们家里人,除了父亲有他自己专用的杯子外,我和母亲、紫嫣混着杯子喝水,没有分开,随便拿起一个杯子,不管是谁的都喝。习惯成自然,刚才忘记拿海星的杯子喝水,犯了大错,我有点不好意思,想抢过杯子来,我说:“对不起,刚才忘了,你把这个杯子送给我,我给你买个新的。”

海星嫣然一笑,说道:“没关系的。”

慕容青道:“他这人有话痨病,小心传染给你,我们几个可遭殃了。”

海星一笑,说:“我抵抗力强,才不怕这个。”

我笑着说我身体健康,就心理不健康,你介绍个好医生来。慕容青嗤的笑了,扬了扬脸,说:“那没办法,这个病是不治之症。”我就抱着脑袋往书桌上磕,一面说:“救命啊,有没有良心啊。”海星笑道:“快闭嘴吧,老师来了。”

这边我们已经压低声音了,还是有人向这边张望。

慕容青嗤嗤笑着,胳膊碰了碰海星,轻轻扬了扬下巴,叫她看那边。我朝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齐树柏脸色沉沉,两眼冒火盯着我们看,我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目光看过来,隔空四目相对,火星四溅。我打了个哆嗦,再看他时,已转过脸去了。海星看我一眼,咧嘴一笑,脸色淡淡的红,像一朵新绽的莲。

她的牙齿真好看,米粒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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