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散文】月夜
月夜
文/晏金福
吃过晚饭,我照例循着老路,往村外走去。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三,东方的月亮刚刚打路,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大地仍旧一片漆黑。不过,现在我不用借助任何亮光,甚至是闭着眼睛也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这是1959年秋。半个月前,我们固镇中学高一的两班同学在吴老师的带领下来到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谷阳(注)支援三秋。正值花生收获季节,我们的任务就是刨花生。这可是个好活,因为休息时花生可以随便吃。在那个生活极端困难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垂涎的差事。在这半个月里,大家都胖了许多。你可能不信,我足足长了13斤。这差事够好了吧?可是还有比这更美的:可能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生产队要我们派一个专门守夜的。巧了,这最美的差事就砸到了我的头上。我曾心里暗地里分析过,觉得吴老师把这个任务派给我,还真是再英明不过了:一、我的个子又瘦又小,干活不顶一个人;二、我出名的胆大,搁别人,他一个人还真不见得敢;三、我每天要负责给学校《三秋战报》供稿,守夜比较清闲,有充裕的时间写,稿件多,就会受到表扬.顺着熟悉的小路,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三里外的花生地。这时,月亮刚上柳梢头。今天已经接近满月,虽然一轮新月还不十分明亮,但是周围的环境已经一清二楚:地里一堆堆带秧的花生,黑黑的,远看,若一座座坟。只有近处的,一粒粒花生泛出一点点灰白的光。刚刨过的土地,坑坑洼洼的,在月光的斜射下,斑驳陆离,像秃子的头;稍远处河边有一行树,黑魆魆的,在微风吹拂下,缓慢地晃着头,俨然一团团鬼影。只有地中间那座两檐到地的庵棚,似乎能给人一丝暖意。
我照例从这头慢慢踱到那头,向周围仔细观察一番,觉得一切正常,这才走进庵棚,躺在软软的麦草垛上,一面抚摸着渐渐厚起来的胸部和肚皮,一面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再现班级全天的好人好事,构思我今天的稿件。
我自觉构思已经成熟,便起身走出庵棚。这时月亮已快到当头,明媚的月光照得大地宛如白昼。我索性拿出纸、笔,背靠庵棚,就着月光,写起稿子来。不多会儿,稿子已经完成。我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想好好欣赏一下今夜的月色,尽情享受一下这花生地里最后一个美妙的夜晚。
抬头看,一轮圆月高挂当空,月亮周围有一圈儿浅浅的晕,更衬托出月亮的柔媚。原先密密麻麻的星星也可能自惭形秽,大都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没精打采地发出惨淡的光,像是月亮的跟班。放眼望去,月光洒满了大地,那一堆堆花生秧的颜色已经变得淡淡的,那一粒粒花生倒是在月光下银光闪闪,像一颗颗闪亮的明珠;那坑坑洼洼的土地也被月辉抹得一马平川,泛着灰白的光;远处的那一颗颗树,隔着淡淡的雾,像罩上薄薄的轻纱,有几分娇美,又有几分神秘,像一个个待嫁的新娘。我到就近的花生堆边,翻检着,挑最瘪的摘了两把,躺在庵棚里的草堆上,慢慢剥了吃。为什么要挑最瘪的?大家不知道,刚去的时候,总是挑最大、最饱满的剥了吃,可是后来就厌了,反而挑瘪的,因为瘪的不腻人,还有点甜。
一边嚼着甜丝丝的花生,一边想:明天,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天,就要返校了,以后再想吃这样的花生,是不可能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惆怅。明天就是中秋节了,看着庵棚外的月光,不由思念起家里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来。他们能不能吃到这样的花生?能不能吃上月饼?想着想着,抬头一看,母亲居然站在我的面前,手里还拎着一篮花生,后面跟着两个弟弟。母亲说:“家里分了花生,送来给你尝尝。”我说:“妈,看你!我花生都吃够了,还是给弟弟、妹妹吃吧。”我的话还没落音,两个弟弟就抢了起来,篮子打翻了,花生撒了一地。“你大点,就不能让着弟弟一点!”我一边呵斥,一边抬脚向二弟踢去。“哎哟!”我觉得脚一阵剧痛。醒来,原来踢在刨花生的头上。
“怎么睡着了?”我吃了一惊,顾不得脚疼,赶快走出庵棚。这最后一晚,千万别出问题!我来回走了一趟,看到一切正常,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月亮已经西斜,“呜 呜 呜 ”,寂静的夜空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啼。
(注)谷阳县是西汉汉高帝元年(公元前206年)设置的行政区划,管辖今安徽固镇谷阳城,属沛郡(治今淮北市相山)。经过一系列历史变迁,至唐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将谷阳县纳入蕲县,隶属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