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味道
家乡味道
刘晓剑
楼下的武冈老乡请我喝酒,武冈卤菜,家酿米酒,对我诱惑很大。武冈卤菜很正宗,绝对不是星沙街头那种地摊货,酒一进口我就发现不对头,问他们,说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这就难怪,买来的米酒,很难地道,首先酒曲就不一样。我说你等着,下次回家我给你搞缸米酒来,我母亲自己烤的,他连声说好,并说茅台酒都比不上自家烤的米酒好喝。
古时交通不便,人们背井离乡的时候要到井边挖一杯泥土带在身边,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时就用来熬水喝。在我看来,那杯土的药效其实有限得很,关键在于疗心,缓解游子异乡漂泊的思乡之苦。
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让归途变得很短,人心变得很窄,再没有望穿秋水的山高水长,再没有生离死别的肝肠寸断。而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整个的梦里家山扛在肩上、装进车里、放进冰箱、挂在墙头。
我不知道还有谁像我一样留恋家乡的味道,来星沙十年,五六成荤菜,三四成蔬菜,平时喝的米酒,一些特色零食,乃至妻女爱嗑的瓜子,我都从老家带过来。
父母年事已高,但勤快惯了,停不下来,随便什么时候回去,家里都是一个小型农场,鸡鸭鱼蛋,蔬菜瓜果,应有尽有,多年蝉联全村第一。这些年不再有吃饭的压力,父母还种了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上古粮食。每次回家,我的吉普车都塞得鼓鼓囊囊,压得一步一喘。
肉是重头戏。我是超级食肉动物,一天不吃肉三观就改变,但城里买的肉味同嚼蜡,老家落后,却留了古风,十条猪里面总还有一两条高尚的猪,它们注重饮食养生,饿死不吃饲料,是以肉质鲜美,品质超群。每次回家之前,母亲都会托了杀猪的堂哥留意着,碰上土猪就称几十斤,切开来分散装袋,我带回后放在冰箱里,即便放上两个月,味道还是比城里的猪肉好吃很多,尤其是在排骨熬汤这个科目上展现了超强的实力。
差别最大的还是牛肉。在星沙买牛肉,每次端上餐桌,如果不特别声明,吃完了都不知道是什么肉,因为基本上连牛肉味都没有。我同学刘九田小时孱弱,在班上老受欺负,现在却杀牛不眨眼,基本上每个场要杀一头牛,做着独门生意,住着高楼大厦,牛肉价格甚至高于星沙,但骨头不要钱,我每次买牛肉,他都要送我一堆牛骨头,熬上父亲种的萝卜,那个香啊,从隆回沿着高速公路,悠悠荡荡一直飘到长沙。
有时某样东西带多了,我们就分送一点给左邻右舍尝尝鲜,我还用上了母亲的法子保存。国庆回家,红辣子带多了,我就用针线串起来,红艳艳地挂在阳台,很有农家风味。
冬天是熏腊味的季节,隆回县城腊味店品种齐全,看相也好,但多是急火熏的,原料也难保证,那种腊味我是不吃的。长沙人熏腊肉更加偷工减料,用柴烟举行个仪式,熏个天把两天,沾点烟火味就算完事。父母和岳父母熏腊味各擅其长,猪肉和猪血丸子,总是父母熏制的味道正宗,而熏鱼熏鸭,则是岳父母的拿手好戏。父母每年还要给我烤几缸上好的米酒,孤独落寞的寒夜,炒点腊味喝点米酒,小醉微醺里便觉得天地广阔,隆回是我的了。
必不可少的还有武冈卤菜,回家一趟总要带点过来,但隆回县城里武冈卤菜店虽多,正宗店子却不过一两家,生意好得下不了地,几把菜刀整日价上下翻飞。武冈那地方有点憋屈,老辈人讲:东方不亮西方亮,除了武冈有邵阳,武冈的地位以前是高过邵阳的,残明王朝还在那里立都两年,现如今却沦落为邵阳市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实际发展水平还不如隆回,唯有曾经作为朝廷贡品的武冈卤菜依然韵味悠长,诠释着舌尖上的盛世繁华。
人过不惑,我对这个世道却越来越迷惘:儿女都成了客人,父母都成了仆人。我们每次回家,父母都要鞍前马后尽力奉承把我们伺候好,而我们也早已心安理得习惯享受这一切。只是,酒足饭饱之余,我也在想:生于农村的我们这代人其实还是很幸福的,在身心俱疲之余,至少还有个回得去的故乡,总还可以短暂地逃离城市森林,回到老家休整几天,只是,父母都已年迈,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呢?而随着城镇化的蚕食鲸吞,令我魂牵梦绕的家山味道,在不久的将来,也终究会成为一种久远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