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小说】叶 强 / 开三轮车的王奔驰
开 三 轮 车 的 王 奔 驰
叶 强
实话讲：这篇文章是应王奔驰的再三要求而写的。其实也是怪我自己，最终还是落入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窠臼。因为在喝了王奔驰的几次小酒，又抽了他无数次递到手里的烟，再加上他嘴里的“我的故事对你一个写文章的人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之类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奉承后，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行推脱，只好给他说，那我就写来试试吧。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认识王奔驰很有喜感。去年，我从这个日新月异城市的东区搬家到城市西区。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低调——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高调的资本，于是我把我的国产二手车停在小区楼下最边上的一个停车位上，永远记得我停车位左边停车线外停着一辆三轮车。我刚停好车，还没来得及熄火，只见一辆奔驰疾驰而来，急匆匆地停在我前面，车门打开，下来一位身材适中五十余岁短发的精瘦男子。
他主动伸出手说：认识一下，他们都叫我王奔驰。看你面生，听说小区新搬来一家，其实就在我楼下，就是你吧。肯定是你了，看你停车就知道是你了。
看我停车就知道是我了？我完全没明白他的话。
他看我满脸狐疑，便指着我车子旁边的三轮车说：看到没？那个车也是我的，所以知道的人是不会把车停在它旁边的。我都是两个车一起停放的。
三轮车、奔驰车，都是你的？我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了。
他看我还是没明白，自嘲地笑了笑：你慢慢就懂了。
于是我不得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算是认识了。
楼上楼下住着，几次碰面简短聊天后，王奔驰便提议周末小酌一下，我想远亲不如近邻，了解认识一下也不是坏事，万一有个什么事说不准大家还可以相互帮衬一下，再则一直还没弄懂三轮车和奔驰车怎么就在一起了？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他有酒又有故事，我何乐而不为呢。
老实说，王奔驰的酒量一般-----起码没我好。3两白酒下肚，便脸红脖子粗，话语中可以明显感觉到酒分子含量超标，思维比较跳跃，前言不搭后语。几次小聚后，我总算给他厘清了他想表达出来的完整话语以及目前为止他跌宕起伏还算传奇的一生。
生于60年代中后期的王奔驰是地道的无产阶级农民兄弟，但他有个出息能耐的表哥彭正直在城里齿轮厂上班，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根红苗正堂堂正正的工人阶级老大哥。正是依靠了这层关系，王奔驰成了最早进城务工的那一批人。可王奔驰一无学历二无技能，适合做什么呢？在几乎做遍了力所能及的所有行业后，王奔驰悲哀地发现只有废旧回收才是自己最终适合的职业。经历了无数次城市职业挫败的王奔驰认命了，但恰恰是这种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心态帮了他的大忙，使他在废旧回收这行做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事业蒸蒸日上。
在小有发迹后，王奔驰回到家乡率先在全村修起了2层小楼，衣锦还乡，媒婆踏破了门槛。每次说到这里，王奔驰眼里迸发出来的光是豪情万丈耀眼夺目的，那个时候他是王者，如同皇帝选妃，他审视着媒婆从四邻八方带来的每一个妙龄女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媒婆带过来的那些还算标志的女子被王奔驰的气势所吓到，居然没有一个敢触碰王奔驰横扫过来的君临天下般的赤裸裸的目光。直到来年的清明节，王奔驰回乡给老祖宗上坟间隙，才和媒婆带过来的张桂春对上了眼。什么都讲缘分，婚姻更是。张桂春那朴实无华纯情一片大胆对望过来的一眼，立刻让在乡下感觉良好高高在上的王奔驰缴械投降。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平淡无奇了，结婚生子，进城共业。
三十岁的时候，王奔驰得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是九十年代中期，正是国家实行国企改革，减员增效、下岗分流的时候。表哥彭正直的齿轮厂首当其冲，成了国企改革的试验品。彼时表哥彭正直已经做到了齿轮厂的最高管理层。齿轮厂破产。全套生产设备被当作废铜烂铁“贱卖”。王奔驰和表哥彭正直狼狈为奸、珠联璧合，导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买卖废铜烂铁合作。这么贱买贵卖一倒腾，王奔驰和他表哥彭正直赚得盆满钵满。国家才开始实行房屋货币化的时候，王奔驰便购置了2套商品房和4个门面。王奔驰将自己的4个门面打通连成一片，并去工商局办理登记了废品回收公司，开始了进一步的做大做强，至此他的废品回收生意更加红火了。
王奔驰在和张桂春结婚的最初那几年，日子过得美满而充实，儿子王英武的降生更加增加了这种幸福感。但王子和公主从此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似乎只停留在童话故事里。古训语：饱暖思淫欲。这句话适合每个时代的某些人。那个时候，改革开放的窗子打开后，各种思潮各种诱惑接踵而来。王奔驰手里有了钱，便开始了膨胀，开始了享受诱惑，开始成天混迹于那个时候满大街都是的“洗头房”、歌舞厅、录像厅。在多次被张桂春捉奸在床加吵闹若干年之后，王奔驰和张桂春彼此都筋疲力尽，但王奔驰奉行“糟糠之妻不下堂”，他明白外面只是玩玩，家里的红旗还是要永远插下去的；张桂春彼时将全部精力放在已经读到初中一年级的儿子王英武和废品公司业务上，也懒得去理会王奔驰的花天酒地。自己过好加上儿子的健康成长就是那个时候张桂春对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那个时候煤炭行业很是红火，彭正直开始涉足投资煤矿开采，表哥表弟一家亲，所以彭正直也不忘记顺带叫上王奔驰。王奔驰虽然不会背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等元素周期表，但这丝毫不影响和妨碍他在其表哥的开路和指引跟风投资煤矿开采。正如歌里唱的那样，野百合也有春天，狗屎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做废品收购的王奔驰摇身一变也成了腰缠万贯的煤矿老板。更加有钱后的王奔驰更加放浪形骸，王奔驰和一帮煤老板已不满足于国内的吃喝玩乐了，他们伙同经常出入港澳的、东南亚的赌场及风花雪月场所，声色犬马、奢华糜烂、无所不能。至于这一点，我从王奔驰多次酒后那种深深的对过去的迷恋之态看得出来，当然还有直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或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或高端大气或低调奢华的这个世界的我们平常老百姓不能企及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旖旎风光”、 世间百态。
2008年开始，国家对煤炭行业进行整顿，对小煤矿实行关停并转，王奔驰投资的煤矿当然属于整顿之列。
对于彭正直这类人，他们的投资都是用银行的钱，都是玩空手道的高手，以至于一夜之间，彭正直的资产就成了银行帐上的抵押物。此时彭正直开始东躲西藏，以躲避银行的追责，急需要现金维持生计的彭正直不得不将自己的奔驰车以低廉的价格过户给王奔驰。
王奔驰虽然相对务实状况好一点，但是苦苦支撑了几年，王奔驰彻底看清了形势：煤矿要想再进入过去十年那种黄金期已经不现实了，市场的产量过于饱和，国家对安全和环保的重视程度也会越来越强，未来核能、水利、风能、进口煤矿等清洁能源必将对煤炭造成严重的冲击，所以煤炭产业的高危、高能耗、高污染造成的环境破坏是毫无未来可言。整个国家都在进行转型升级、都在进行去产能调结构、都在进行供给侧改革。
煤矿无望了，王奔驰又回到了自己老本行废品回收。
王奔驰红着酒脸，唉声叹气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光总是短暂的，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啊。
我安慰他说：你这辈子值了，毕竟你有过那么辉煌的过去，享受了那么精彩的人生，你什么没吃过见过哦。
不甘心哪，兄弟。王奔驰意犹未尽。
我只有继续安慰他：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生哪有完美。你已经是传奇人生了。
人啊，就是活个面子啊。给你说兄弟，我最先并不住这个小区，二是住另外一个比目前高档的小区，我就是为了避免遇到熟人，避免尴尬啊。其实，这几年下来，我也习惯了。现在很多人看到我开着三轮车都问我；这不王奔驰嘛，怎么开着三轮车出门做业务了呢？本想 “破帽遮颜过闹市”的王奔驰，怎奈现实总是和他开玩笑总是在他出现的地方遇到熟人并且热情地和他聊天。
我调侃他：谁叫你开奔驰出去嘛，你以后就开三轮出去。
开什么出去人家都会有话说哦，现实就是如此。他再次叹气。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想想你辉煌的过去吧，立马就会开心了。
我看见王奔驰满脸油光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另外一种浅黄色的光芒，这种光芒是我多次见到他在酒后在他沉沁在过去的深深迷恋时表情，我知道他在深深的“回忆过去”了。但愿他此时此刻对生活是满意的是满足的。
作者简介：
叶 强，大学中文系毕业， 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现供职于某事业单位从事行政管理工作，擅长短篇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