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小说】许 峰/工棚里的龙门阵
工棚里的龙门阵
许 峰(重庆)
说起我们这些打工仔工棚里的龙门阵,那硬是解放碑的钟 一一 不摆了。铝塑板搭建的工棚每间只有十多个平方,一把吊扇,十二个人挤在六个上下铺上。在七八月的大熟天,零时搭建的简陋洗澡间没有热水,只有提一个塑料桶儿到工地食堂提热水冲水洗澡。棚子里鞋子和没有即使洗的衣服发出的味道真是五味杂陈。习惯了这种味道的打工仔们还乐呵呵的玩笑开心。这不,打卦婆(话多的人)小王就开腔了:“ 大家听到,要说这味道,五星级酒店闻不到。” 说着他拿起一个脸盆和一双筷子边敲边说道:“ 味道好,味道妙,汗水当佐料,只有我们打工仔,才能享受到,汗水流,毛孔通,身体长得棒!
“ 吔,你娃这个快板硬是编得好嘛,我以后把它写在小说里头。” 小王话一落堂(说完),我立马接着说。
“ 许老大,你五十岁遇到下岗,出来跟我们打工仔伙,幸好你是水电工,干的活儿没那么重,不然你累不下来哟。”
我接着小王的话说:“ 就是你这个打卦婆,弄得我们这个工棚热闹得很,没得话也找些话来说。有一次,管工地的张经理晩上来工地看情况,见我们搭架子班组在摆龙门阵,他拱(走)进来听,结果被我正在摆了一个上公共厕所忘了带揩屁股的草纸(手纸)的笑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他临走时给我们班组取了一个名字叫噻子?” 大家异口同声答道:“ 摆龙门阵的工棚。”
“ 那你再把这个龙门阵摆来听一下噻,我们那晩有几个人加夜班去了没听到。” 打卦婆小王说。
我接着说:“ 要得嘛,累了一天,摆个笑话大家轻松一下。”
我巴(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道;“ 有一次我在家步行街上厕所,刚解完小便,听一门后蹲位里有人说话,师傅,我用一张五元的给你换五张一元的纸币,麻烦你帮我个忙。说完从门下缝缝里递出一张五元纸币。我顺手从包里拿出五个一元的硬币从门缝递了进去就走了。只听那人喊着,你娃不乐觉(不讲信誉)唢,拿这个硬东西我啷个揩屁股噻?我忍住笑没开腔。”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我不摆了,猛然一阵哈哈大笑起来。
打卦婆小王听懂了笑着说:“ 许老大,你把那个人整惨了。硬是瞎子打架一一找不到抓拿哟!” 他这一展言子,又把大家逗得哄堂笑。
我也接着说:“ 大家别当真,我也是听来的笑话。 对了,那我们今晚就好好摆一摆龙门阵。”
小王立马接话道:“ 那我先来。”
说完他喝了一口冷开水,望了望那施转的吊扇说,“ 我就像那风扇吹的风一样,今天吹到这个方向,不知吹到哪个方向?” 他又喝了一口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说实话,既然打工走在一起了,都是生死弟兄了,心里有什么都可以摆出来,以示畅快。” 说着说着他眼圈有点红,他说,“ 我二十五岁了,家在边远农村,还不敢说找女朋友。我年龄最小,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王。我名叫王跃武,前年高考未考上大学,在家忧闷了一年。父亲是转业军人,高大帅气,同母亲在高中时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父亲转业后两人才结婚安家。土地下户后,开头那些年大家还在地里热火朝天地种庄稼,后来形势发生变化,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挣现钱去了,父亲因是生产队长,在村里坚守了好几年,后来还是在外打工的幺爸每年春节回家对我父亲说,大哥,你是不是脑壳那根筋短了路哟,耽在屋种那点庄稼值得到几个卵子钱?这次跟我一路到我打工的建筑公司上班,二百块钱一天,每月挣的钱比你在累一年还多。趁做得动,找几个钱二回养老用噻。” 父亲被幺爸说动心了,于是跟着幺爸出去打工去了。第二年,父亲在一次搭架时,因脚手架垮塌,从二楼高的外架摔下来右大腿骨折成了跛子,伤失了劳动力,在家料理家务。还好,我母亲在乡村小学教书,离家不远,可以照顾到父亲。这件事让我从忧闷中醒豁了过来,我愧疚地对父母说,我也出去打工锻炼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父亲说,你娃儿早该这样。”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舒了一气说,“ 现在同大家在一起,感觉如一家人,请大家多多关照。”
“ 我也来摆几句。” 坐在工棚角落底铺的四十多岁的大个子老王大声武气地说,“ 我原在区集体企业的建筑公司做架子工,还做过钢筋工,没想到一股‘关停并转’、‘中外合资’之风,吹垮了像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只好下岗失业出来打工。上有父母也是集体企业退休退休金少,下有儿子正读大学一年级。想起好好的像家一样的企业一夜之间宣布破产落入私人老板手中,硬是让人想不通。” 说着吸了一口伍元钱一盒的廉价烟道,“ 龟儿子,不晓得啥子原因弄得恁个多人下岗打工?没办法噻,胳膊扭不赢大腿,现在成了墙壁上挂团鱼 一一 四脚无靠啰!我也只好随下岗大潮打工挣钱求生存,还要供儿子大学毕业呀……” 说着说着一个大个子抱头痛哭起来…… 整个小小工棚的十二号人沉默了,默想着一个问题,啷个当家做主人的人变成了跟私人老板和外国老板打工的打工仔了呢?
“ 我也来摆几句。” 二十七岁这未结婚安家来自重庆巫山农村的小李说:“ 我出来打工是为找钱结婚的二万彩礼钱。我在外省去也打过工,找的钱还不够,去年回重庆,见重庆建筑行业也多,也能挣钱,我就来到这个公司,同你们认识了。我们这些人就这个劳累的命。” 他话一落堂(说完),大家情不自禁 “ 呵!” 了一声,结一个婆娘要这么多彩礼钱啊!小李接着说,“ 我父母说,儿子,我们去找三亲六戚借,凑齐二万先把婚事办了,再慢慢还。” 他吸了一口烟,“ 我女朋友不同意,他说,借钱还是我们还,我们两个不如争口气去打工挣足二万就行了,不就还差五千吗,今年春节回家就够了。” 打卦婆高中生小王接话道:“ 李老兄,说起农村结婚要彩礼,那硬是越来越多,真他妈不像话!要是我,不结这样的婚算球了!” 他一说完,大家一阵唏嘘……
大个子老王说:“ 男人不好当哟!”
我把这些让人思考的龙门阵记在本子里,边记边想着这些费思量的问题。猛听与我一个厂下岗的李师傅说:“ 许老大,你是原厂里的工会宣传委员,能写会说,你摆几句噻。”
我只好起身站起来说:“ 说实话,前些年,只听说农民工,看见报纸电视台报道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我们还深表同情和愤慨哩!我们工厂的工人工作在工厂里有工资,有福利,还有厂里出钱建福利房分给工人,那种幸福感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甜滋滋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说,于是借喝水停顿下来。大个子老王吼起说“ 许老大,你是老高中时下乡当过知青的,算是有文化的人,你接着说噻。”
我的同事李师傅也趁机接着大个子老王话道:“ 我跟大家讲,这个许老大写的小说、散文、诗歌还在报刊发表,就是说真话挨整没有当上厂长。你们看他不是在记录吗,说不定他把这些写进小说,绝对好看。”
他们的信任和对我说的一席话让我十分感动,我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多么真诚的来四面八方的打工同事哟。劳动者千百来始终是同病相连,互爱互助的。我接着道:“ 我从上世纪的1998年底下岗失业涌入农民工打工潮流以来,始终有一个问题至今无解。说啥子市场经济就是要打破工人端的‘铁饭碗’, 结果把一些工厂企业整得停的停、关的关、垮的垮,形成现在这种工人丧失了主人翁的状态。” ,刚说到这里,被工棚里的一阵哗哗的掌声打断。我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 什么叫铁饭碗?这只有有‘关专家’来解释了。试问,工人端的是铁饭碗,那公务员,事业单位的人不交养老金、医保金、分房也不要钱,这是端的啥子碗?” 说在这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那是打不烂的金饭碗噻!”
“ 许老大,讲的好!” 打卦婆高中生小王说,“ 没想到当时洋洋得意的工人也落得跟我们农民工在一起打工了。真是时势难料哟。”
“ 王嵬儿,你不要兴灾乐祸。” 不爱说话的大个子架子工秦师傅说,“ 工厂下岗的人出来打工也是为了生存,万变不离其中。” 素师傅个子矮小,但十分灵活,搭架高层的都是他上,大家都很敬重他。他已三十五岁了,父亲因患肝癌逝世早,读完初中就失学回家,母亲年老患了痴呆症在家,他至今不敢谈耍女朋友,一心在外打工寄钱回农村老家给他在老家的妹妹照顾母亲。他望着我说,“ 许老大,你刚才讲的都是实情,大家心里也明白,中国的底层老百姓是听话的人,你们工人虽然下岗了出来打工,但还有一条后路,养老金交上十五年可领退休金,比我们农村出来打工的好啊。”
多么朴实在勤劳的劳动人民哟!我十分佩服这些打工的农民,他们是现代的农民工,切不可小看他们。他们当中还涌现出不少的农民企业家和农民诗人和作家哩。我接着秦师傅的话说:“ 秦师说的好,不管当官的也好,打工的也好,都是为了挣钱养家,特别是劳动者挣的钱是汗水淋出来的,但心安快乐,理直气壮。” 这一说又赢得一阵巴掌声。
我拿出床底下的两瓶江津白酒和两袋花生说:“ 来来来,今晚已九点了,龙门阵下酒,喝了休息明天好上班。” 我的话一完,大家围在用木板搭的桌子边喝酒边摆龙门阵。各自摆起了打工、生活、家庭、父母和妻子孩子,一张张沧桑的脸上漾起实诚的笑容男。
工棚里的龙门阵哟,有愤慨、有忧伤、有思考、还有奋进的力量……
许峰,笔名老土,男。1948年出生。重庆新诗学会会员、重庆江北区作协会员、江北区观音桥作协理事、重庆二月文学社通联部副部长、《二月文学》杂志编委、中国微型诗社会员、《豫北文学》顾问。有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散见报刊及微刊。出有诗文集《俗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