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窗 || 《慢城草稿》——张小龙
张小龙·作品
作者简介：张小龙，网名龙同学，陕西扶风人。自幼爱好中华传统文化，尤好古典文学。在经商谋糊口之余，常写旧体诗词以自娱，喜欢用美篇和美好有韵律的文字记录生活，分享感动。
xi yun zhai chu pin
慢 城 草 稿
张小龙
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去太白县了。
两辆车穿高速，过渭河沙堤十里画廊，经眉县斜峪关，于太白山秋木诗意石头河荡漾深情中，我们进入太白县境。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乡是我舅家的慢城故乡，人是我舅家的老少亲人。
只是儿时记忆中的石子路坎坷不平，颠簸的是人的肉体，现在的柏油路平坦快捷，那所有艰辛困苦的岁月记忆都暗藏于心了。
（一）三只黑狗
车队一字长蛇阵般爬行在姜眉路上，快到鹦鸽镇时突然停下来了，原来发生了车祸。小车都从大货车的间隙探头探脑出来，从后街窄巷绕行，前边车一个急刹车，看见一只小黑狗倒在血泊，心中不免悲戚，想起三姨家的“黑熊”和大舅家的“黑子”。
在我的记忆中，黑熊是一条体型魁梧的土狗，一身黑皮草英俊潇洒，一双黑眼睛目中有人。陌生人怯它，亲戚朋友亲它。小时候每年暑假我从山外来了，刚刚还吼吓陌路人的黑熊，听到我叫它，竟然乖巧地摇起尾巴，眼里满是温顺地吐着舌头迎过来，我总是兴奋地扑过去抱着它，用手抓它的长长大大的黑耳朵红红湿湿的热舌头。狗通人性，至今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年只见我一两面，它的听觉视觉是如何记忆的。漫长的暑假，我就和黑熊一起吹着山风吃着野果看着斜阳数着归期。它的一生可爱可乐也可圈可点，最传奇的事迹是三姨家的一只老母猪丢了几天后被黑熊找到并赶回了家。真比牧羊犬厉害。黑熊活了十二岁，有情而乐享，无疾而寿终。现在算起来那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大舅家的黑子个头就小了，腿短体肥，皮毛油亮。大表哥一家都住在县城，它就陪着大舅宅在南寺老屋，看家护主形影不离。在大舅去世前的那年冬天，我陪着大舅拉着闲话，窗外飘着小雪，屋里炉火正旺，大舅瘦朗刀刻般的脸庞和花白的胡须眏得通红足以洞穿人世，黑子亮闪闪地蜷缩在他脚下眯着眼睛思考狗生，祥和温暖纯朴唯美。那幅油画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了。第二年大舅仙逝，安葬在村南山坡上大表哥家的松树林边，黑子却没有再回老屋，听人说在大舅坟地见过黑子，瘦瘦的呆呆的，后来也不知所踪……
车继续向前，心起伏回转，回头依稀那狗，那人，那山。
风景美丽，必有山水，山水神奇，苍狗白衣。鹦鸽是个多有传说的地方，就让那条被撞的黑狗回到神话传说深处去吧。
（二）桃川桃说
车行桃川一段是最平坦的旅程。以前交通不便时班车少又慢，司机去太白途中总在桃川街道要停一会，放水抽烟。那时山岭上云雾中的人家都还没搬迁下来，望着川道两边，青山隐隐炊烟袅袅白云悠悠，丛丛片片的山花恣意烂漫，我老觉得这岭那粱一定都住着神仙。
全中国的读书人，大概唐朝以来，命中注定要读一篇《桃花源记》，桃川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总会以为是因有“夹岸桃花，芳草鲜美”的桃源而命名，岂不知这桃川的桃不是桃花的桃，它是胡桃的桃，核桃的桃。传说桃川在远古时是一湾湖泊，太白的先民早早在这就开始了农耕生活。天河中的两条鲤鱼乘王母娘娘蟠桃大会的机会偷偷下凡来到湖中，从此乐不思归繁衍生息。惯于农耕的农人从不捕猎，和鱼族两不相犯相安无事。后来南方来了一家“巧木匠”，贪婪造船大肆捕鱼，最后惹得天宫下凡的鲤鱼兴风作浪，“巧木匠”葬身于水患，却殃及山里百姓。于是天庭王母娘娘就派太白金星用玉钵把鱼儿收回，又拂尘一挥，把山峰劈出一条深深峡谷，湖水沿峡谷一泄流入渭河，昔日湖泊变成一道四十里的山川。王母娘娘看到这平川沃野，便取出一枚蟠桃核投向川中，一眨眼漫川遍野长出来绿绿油油的核桃树，几年后结出果实，却不似千年才一次开花结果的蟠桃形状，它外边一层绿而苦涩的果皮不能食用，中间又有一层坚硬的薄壳，最里边才是甜香味美的果仁。
《本草纲目》里有描绘核桃由来的重要证据，原文为：此果出自羌胡，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始得种还，移植秦中，渐及东土，故名之。所以当时的核桃还被称作羌桃、胡桃。
如果就此认为核桃是来自遥远的中亚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在上个世纪我国考古科学家们在云南的一项重大发现完全颠覆了之前的认知——云南境内存在着比张骞出使西域还要早一千多年的一段核桃古木，经过严格而缜密的元素鉴定和推论，认证了云南核桃词条早已在中国川滇等地，扎根生长了几千年。
如今在千年之后，观之本源坚果，面对沃野平川，桃川不仅是世外桃源，更配得上人间圣境啊。
“桃川曲流”是太白著名景点，停车于路叉花圃边，行百步即见曲流！这是古斜水之桃川河段，往下就叫石头河。“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眼看这河水奔流于任性散漫之巨石间，掬一抔在掌，甜入口舌，沁入心扉。闭目胸怀，至清至纯，至凉至冽；扬眉身外，如诗如画，如歌如曲。
李渔老夫子说的没错：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山水貌似在天地，其实贵在人心中。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真谛也！
大姐大姐夫哥嫂他们的车先走了，二姐三姐我们流连忘走，再次拍照留念，美图配文先发个朋友圈：日子在这里悠悠打了个旋，继续慢慢流了去。
（三）衙岭风光
长途大货车太多，在一次次紧张的超车后，我和大姐他们的车拉开了距离，过青峰峡景区爬越五里坡，这是去太白最陡峭蜿蜒的一公里，也是最特别的一大景观。
站在五里坡观景台向东南眺望，只见在千峰竟秀百壑汇一的青峰峡谷一侧，有一道云中黛色的苍莽山岭，恰似一仰卧的睡佛，其头、额、眉、眼、鼻、口、下颌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卧佛山。相传佛祖释迦摩尼曾派大弟子迦叶在青峰山讲经传道，弘扬佛法，功德圆满小憩后驾云西去，他睡过的山岭便演化为佛祖之身，千万年在向世人昭显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的宏大心愿。
我虽是无神论者，此情此景，却想出家片刻，化身迦叶，跳脱苦海，仙风佛骨，拈花一笑。
按照《大戴礼记》的说法，大禹“巡九州，通九道”，治水的地域覆盖天下九州之地。在列山（今秦岭）山脉武功山（今鳌山）北麓筑百丈分水岭，这就是衙岭的前世。
《汉书·地理志》右扶风武功县：“斜水出衙岭山北，至郿入渭。”《方舆纪要》卷55郿县：衙岭山，“褒水出其南，斜水出其北，雍梁之间称为阻隘，俗谓之马鞍山”。褒斜二水分流后，南北各入汉水渭河，自然也就成了太白县境内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分水岭，也是三国时期魏蜀两国的分界线。千年以来，进可攻关中，退可守虢川，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常设兵营，筑城驻兵防守，有官衙，后世随称“衙岭”。
秋天的衙岭是车的河流，花的海洋！本来宽阔的路面让两边停车坐爱的游人堵得水泄不通。漫山遍野，摇曳起伏，花儿在窃窃私语，应该是在嘲弄人类无序无趣无度的自私与贪婪。终究有的人“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有的人“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在这里，在自然，美女是没有人观赏的，因为原汁野味纯净美好的鲜花云朵苍穹，总会让天际间所有的人儿失去光彩。
站在渭河和汉水分水岭彩旗招摇的廊桥上向南眺望，遥远处鳌山隐隐含情，不觉想起李白。当年他奉召入京踌躇满志，但遭权贵排斥惆怅苦闷。便于是年夏日，西出长安，溯斜水之源，沿褒斜古道，入青峰峡谷，登临武功山也就是现在的鳌山，神游太虚，留恋人间，顿生渴望有所作为的感慨。一首《登太白山》横空出世：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
神交李白品读佳诗，不觉兴奋过度，斗胆脱口吟和《阅山》：
一半为山来，太白千峰开。
旅愁难随意，花事重徘徊。
江山难得醉，人生归云海。
凭栏思无限，李白共月台。
不过回过味来，诗仙已是临高绝顶一览山小，吾辈只能俯首抱足高山仰止矣！
（四）梦游古道
小时候做过一个梦。那是一次小舅来了家里，他和父亲母亲说着山里的趣事。如何上山挖猪苓遇到长虫，如何拉柴火遇到狗熊，说的晚了，偷听的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梦中我飞了起来！白云从耳畔飘过，几朵掉在山坡变成了吃草的山羊，黑云从脚下溜走，几朵落在河里化作娃娃鱼回游。沿着山谷御风而行，江山如画，星月若花，神游八极，心怀四溟。而那时年幼无知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梦境中的一切原来是现实的印照和真实的存在：有一条秦岭祖脉深处的古道在冥冥中召唤我！
褒斜古栈道又称蜀道，是古代由中原入蜀，进入大西南的交通要道。这可谓人类道路建设史上一大奇迹，据《读史方舆纪要》载：“褒斜之道夏禹发之，汉始成之，南褒北斜，两岭高峻，中为褒水所经。春秋开凿，秦时已有栈道”。由此可知，褒斜栈道开凿历时已久。秦岭古栈道是蜀道中最重要的部分，目前发现较著名的有褒斜、故道（陈仓道）、傥骆、子午、荔枝、文川、金牛、米仓、阴平等十余条。这些栈道之中，最富有盛名、历史渊源最久、风景最为秀丽的便是褒斜道。那大秦统一，楚汉争霸，蜀魏逐鹿，那鼓角争鸣，刀光剑影，铁马秋风，无不在此上演。而最主要的是现在只有这条千年古道依然车南车北川流不息。沿褒斜古栈道修筑的省道——姜眉公路又一次成了连接陕川客流、物流、信息流的通衢大道。
童年的梦少年的心是彩色的，如今中年的我驱车飞驰在太白山水间，两边不断变换的光景怎么和那梦中的一模一样呢？
如果上苍再赐予我一个神奇的梦，褒斜古道百年后的新貌我会不会梦到？
（五）千年古槐
阅尽风景，在表哥表姐们一次次的催问中我们终于到了南寺村。
远远的那棵古槐树早已伸出身臂欢迎我们了！而我们迎上去，姊妹五人团团圆圆刚好抱紧它！
虬枝新发天尺五，
擎风拿云消袢暑。
老子人间无著处，
一尊来作南山主！
南寺大舅家门口的这棵古槐，就是这秦岭祖脉南山脚下的主人。最繁盛时树高约30米，树冠20余米，树干四五人可环抱。有官方记载说它生辰660岁，可在民间传说中它早已风雨霜雪中寿逾千年。
人活的长了被称为仙，动物活的长了被称为怪，植物活的长了被称为精。古槐，在所有南寺人心中早就成了精，具有了灵气，为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后人们带来吉祥和安康、幸福与和谐。
亲人相见，笑盈秋暖。表哥表姐们能来的都来了，毕竟山外来的他们的老姨老姑已经八十有三了。贴心的问候不厌其烦，可口的饭菜七碟八碗，凉的热的，荤的素的，最爱吃的太白黑猪肉臊子，瘦而不柴肥而不腻，我一个人就整下肚多半碗。
院中那棵梨树正值繁茂挂满黄绿，表姐摘下一颗最硕大的梨给我，我笑说太大吃不了，给我分一半吧！人生总是要品尝分离的滋味啊！
顺着楼梯爬上屋顶，古槐在蓝天白云间，亲近悠远，和着村后阵阵松涛，彻悟无边。
明代《菜根谭》作者还初道人有云：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笑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幸甚！
忽然想起两个成语：“拨云见日”赠予还在苦苦打拼的晚辈，“成仙了道”自然供奉艾艾作古的大舅三姨们。
野村绿果亲，新藤旧院庭。
胡桃五味子，不见栽蒔人。
大舅在世时院子的菜园子曾经点瓜得豆，种菜收果，如今人逝去，园空绿，只剩下这棵古槐永远的坚守相望，叶茂根深。
（六）哭泣的方才关
这一夜，我和哥嫂投宿方才关三姨家的表哥家里。只是这里已不似当初的模样。这是老屋拆了建独院，独院拆了建单元楼后的新家。最流行的装修最时尚的家具，我已找不到三姨的一点痕迹了。
太白县城所在地咀头镇，是太白境内形成最早也是面积最大的盆地。古时叫虢川，因所属西周时周文王分封给袍弟虢钟的封地而得名。这里海拔1500米以上，使得太白县城成了陕西海拔最高的县城，而三姨家所在的方才关村就是县城最高的村庄。
方才关原名放材关，这里有一段悲怆的典故。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八月，蜀相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六出祁山，在第七次北伐中积劳成疾，病逝于五丈原，十万蜀军后撤入斜谷，退进褒谷后才着孝发丧。姜维、杨仪尊诸葛丞相死后不求厚葬巴蜀之遗命，于虢川中部最高一土塬上停灵柩设帐祭奠，是夜，近卫亲兵在夜暗无人之时将孔明葬于山中一隐秘处，翌日，蜀军分三路，一路沿褒谷抬空棺西行，一路由小贯子越秦岭沿湑水南下，一路越老羊沟经靖口西去。此后，停棺设帐祭奠之土塬便称为“放材关”，这就是后来的方才关。
至于现在位于汉中市勉县定军山脚下的武侯墓即诸葛亮墓，只是他的衣冠冢。无论史料还是传闻，都没有确凿讯息能够知道诸葛亮的真正墓葬在何地，不得不说生前左右时局，死后对自己后事还能安排得如此神秘者，也唯有料事如神的诸葛亮，若要他的墓面世，还得静待缘分了。这正是：
六出祁山出奇兵，
放材关上埋忠魂。
孔明魂归褒斜道，
机关算尽泪无踪。
虢川无语，古关不寐，月光作词，山风谱曲，童年的记忆电影般一幕幕上映。三姨一生未育，二姨家的两个表姐和大舅的一个表哥过继给了她。七十年代正是我们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那时父亲已经下放回扶风，祖父是阶级眼，祖母又瞧不起山里人，生生就一无所给把我们分了家。山外我们姊妹五个缺衣少食，暑假一放，母亲就拖儿带女逃难一般来到山里。大姐一般留守山外看家，兼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为此她每次提起往事都委屈的要落泪。哥有时在大舅家，二姐三姐多在小姨家，我大部分时间都赖在三姨家，就是因为三姨最疼我。从内心讲当时我对三姨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对母亲的爱。
三姨三姨夫是村子里最大公无私最乐善好施的人，纯朴善良是山里人的本色，而她们是本色里的底色。三姨当时是妇女队长，谁家的事都是自己家的事，谁家的娃都是自家的娃。她就像家里养的几头老黄牛一样日复一日任劳任怨付入付出，耕耘着土地耕耘着时光，高强度的农作，好强不服输的个性让她早早地透支了健康，早早地累弯了腰，累垮了腿，血压高的头疼不止，只有靠一把把廉价的头疼粉支撑。
现在我都能清楚地记得当年她病逝后全村人给她送葬的情景，看着表哥九叩十八拜，四座泪奔，群山回响！三姨一生苦难坚强，德泽乡里，虽目不识丁，却是山谷里最有见识的农民，她无儿无女，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值得欣慰的是，表哥现在是村支书了，他正在干着三姨生前在干的事情，也干着三姨没有干过的事业，那个贫瘠落后的方才关已经改天换地脱贫攻坚开始乡村振兴。
夜已深，情犹纵。心底的思念和悲伤唯有用哭泣的诗歌祭奠！
月定人寂凉峪村，
鳌山蜿蜒南寺东。
炊烟直上终南远，
方才古道失旧踪。
半窗浮云半床月，
一岭松涛一坟亲。
千岁苍槐枯枝泪，
百年故人谁梦中？
（七）酒宴万福
山外喝酒是个技术活，但喝酒在山里不需要技术，高山肉流水酒都融入亲情的浓浓盛宴了。白天开车不能酒驾，晚上大表哥家的侄子做东请我们吃火锅。表哥表姐们大多在县城住，不一会老老少少坐满了三个包间。大姐夫是我们这桌的酒司令，虽然退休了酒量不减，和表姐夫都可豪饮，我平时喝酒父母亲总怕伤害他小儿身体，今天在她娘家人面前也不好多唠叨，就一杯复一杯敬酒，一杯一个故事，一杯一个念想，不知不觉，两瓶五粮液见底了。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欢颜就着热肠，生活的百般滋味总让人在一次次家宴相聚中获得释怀和满足。
酒微醺，灯初上，夜未央。环绕县城的山上河道都装点成一片霓虹海洋，什么时候太白这座山城也变得这般喧嚣浮躁？山城，我还是喜欢旷古的安静，夜晚，我还是怀念如水的月光。
第二天，参加小姨家表姐儿子的婚礼，虽是疫情时期，但婚礼还是不能简办，前一天在凉峪村家里已办酒席招待过帮忙的勤客，婚礼仪式在县城规格最高的万福酒店正式举行。如今生活好了，私家车普及，一般娶亲车队还都要求同一色新车。山里人纳礼重，不像山外那样三五十元而是最少一二百，亲戚朋友三五百不上限。婚庆司仪也要好的，动不动就去市上定制，城乡差别在某些方面已经没有了。新郎周伟，瘦健，退伍军人，新娘毛美玲，丰腴，幼儿园老师，一文一武，肥环燕瘦，般配。毛周一家，以后若像主席和总理当年那样默契国政般处理家务那就是绝配哟。
“快叫舅爷！”邻桌的三姨家的小表姐把一团香香的宝贝塞进我怀里，小美女不怕生，粉粉的脸粉粉地望着我笑，肉嘟嘟的手肉嘟嘟地抓在我脸上，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这就是我们的后和继我们的未和来，真好！
婚礼热烈圆满。散场后在围着母亲父亲的人群中我看见大舅家的二表哥，昨天就听说他身体不好又住院了，还没顾得去看，这会面对面看着他，手腕还戴着医院的手环，旧衣服还算干净，头发依然花白，脸上明显疲倦，眼睛多了浑浊，唯有咧着大嘴露出大牙的憨厚的笑没有一点改变，他越来越像早年去世的大妗子了。他老了！二表哥叫牛牛，年轻时一身蛮力也没文化，除了给自己兄弟姐妹家干活，村里谁家有需要帮忙叫他他都不推辞。有短暂婚史女的不辞而别，然后就一直一个人过，他是母亲最常念道牵挂的那一个人。和他说着话，熟悉又陌生，想着他一辈子真诚朴实，与人为善，孤苦辛劳，任劳任怨，默默付出默默终了，不觉心里隐隐作痛。他真的是一头吃着草干着活的老黄牛。在和他告别转身后，我不知道为何突然流下泪来。
反目离婚，早夭病痛，牢狱之灾，这些都发生在我亲人们的生活中。生活具体，命运无常，它无时无刻不在提示你活着的疼痛与质感。万福，万千福报，万千祝福，在人世间吗？不，只在你心间。
（八）慢城故乡
在太白省亲的这两日，抽空独自驱车游走，翠矶山施工上不去，石沟建了水坝过不了。我只能一遍遍怀想我与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一点一滴一生一世。
无论在南寺，凉峪，还是方才关，每当我推开门窗，北望翠矶山，南眺鳌山，还有东边的龙华山、青峰山，它们时时刻刻都匍匐在那里，凝视着这城镇这村庄，守护着我的亲人我的乡愁。开门见山！这一定是说给慢城太白的。慢就是千年对望，慢就是一世深情。
太白的庄稼蔬菜生长很慢，农民在土地上埋上小小的种子，山雨慢慢浇过，山风慢慢吹过，山花慢慢开过，山梦慢慢醒过，所有的果实才慢慢成长次第成熟。一年一枯一荣。
农业文明的特征其实就是植物枯荣的进程，一个字，慢。在这古老文明面前，时间不是金钱，效益也不是生命。为了呼应这种慢，农业文明的当事人，农民，他们所需要的其实只是耐心。
慢城的慢生活，用方言都可以品出来。太白地处秦岭南北交界，四万左右的常住人口构成，兼容了太白土著、关中、山西移民，以及四川、镇巴、岚皋等外来定居人口格局，地方方言颇具南北特色，诙谐有趣。人们表面，看着“不当”“木气”，实则“品麻”地都“婆烦”，看不惯的人或事，先“骚搅“再“日撅”，“打捶”“馋火”，“克嘁嘛嚓”就把“扭头捩项”“三楞暴翘”的“二球”“歪人”收拾成“瓷锤”。当我一个人站在满天“宿宿”下，“扑气来嗨”地说这番“浆水话”，你是否听得心里有种“五麻六怪”“奈奈合合”的感觉呢？
只是现在的孩子已经慢慢不大说这些土话方言了，标准的普通话随处可闻，不敢去想，多少年后只有普通话没有特别的乡音了！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慢城的爱情也是慢慢盛开的。父亲就是当年从部队分配到太白县公安队和母亲相识相恋的。母亲是富农小姐，父亲是贫下中农穷小子，在慢慢的阶级斗争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常看他们的黑白老照片，父亲穿着军装特帅帅比两个儿子，母亲梳着两个辫子好美美过三个女儿。如果没有那场激情岁月感动山水而慢慢燃烧的爱情，就没有我，没有这一场场深情又多彩的奔赴了。忽然想起那首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把《从前慢》改为《慢城慢》会不会更贴切更有趣呢？
省亲结束，我们姊妹五人回扶风，父亲母亲留下小住。慢城的归程也是慢的，和来时一样车多路堵，衙岭的花海里漂着人海，衙岭的车海里我们也慢慢一朵一朵漂过。后视镜里山水渐去渐远，而我的心里却与它们越拉越近。父亲母亲此刻应该在和小姨小舅拉着家常，说着乡音，回忆着她们以前的人和事爱与恨。回望秦岭祖脉深处，我准备发一个微信给母亲：太白的秋天很美啊，回娘家的感觉很好吧，不要着急，慢慢体味，山里一日，山外一年，我们想你你想我们了儿子就来接你回“婆家”。
END
溪 云 斋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梁永利 邵秀萍 陈荣来 王相华 项见闻
总编策划：风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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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嘉宾：水晶·简 天宝宝 李磊 三月 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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