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着”而非“哲学的”:读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
“哲学着”而非“哲学的”
——读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可能是我为了读懂它看了最多的解读和诠释文本的哲学著作了。从陈嘉映老师的《维特根斯坦读本》,到牛津通识读物的《维特根斯坦读本》,到江怡老师和韩林和老师的关于维特根斯坦的传记,再到韩林合老师厚厚的上下卷本的《哲学研究解读》。依然不敢说是真的读懂了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的前期思想代表作《逻辑哲学论》是一部雄心勃勃的著作,维特根斯坦曾经认为在这部著作中,他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写完这部著作,维特根斯坦看起来也确实远离了哲学,之前从表面上看他转向了其他的领域。但或许是跟维也纳小组的接触,或许是跟罗素的讨论,让他重新回到了哲学中来。
《哲学研究》与《逻辑哲学论》的区别是巨大的,有人说这两部经典分别开创了两种哲学研究范式。按照维特根斯坦的目标,我想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是开创了新的哲学研究范式,还一下子开创了有两个那么多。他本是在用一个哲学的思想操作方式来终结那种传统的哲学思维方式。《哲学研究》从风格上看,较之《逻辑哲学论》细致了很多也具体了很多,他把语言从“语义”引向了“语用”的领域。从行文风格上看,《哲学研究》不像《逻辑哲学论》那样层层推进的严谨,而是有点类似于一个个思想风景的速写,这样的评价在很多研究维特根斯坦的学者那里都有有类似的表述。
维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学的那些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对这些区别做一一列举的著作也不是新鲜事儿。有人说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是把前期哲学的不可说的部分说出来了。也有人说,维特根斯坦的后期哲学是对前期哲学的反动而形成的全新思想。强调联系的在消解断裂,强调区别的在遮掩联系,然后就出现了两个维特根斯坦,三个维特根斯坦。
如果说联系,那么无论是前期还是后期,维特根斯坦对语言的重视可以说是一以贯之的,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一直都是在需要层面上在操作,他相信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来自于语言的问题,澄清了语言的问题,也就不会再有那些看起来复杂玄幻的哲学幻象了。
只不过,前期的《逻辑哲学论》是应该到实际,用一套确定的逻辑方式来规制现实中的语言形态。而后一个时期,虽然他虽然没有否定应该的那部分作用,但也承认实际在某些功能上的根本性。或许可以不太恰当的说,是从一元的语言理解过度到多元的理解上面。
当维特根斯坦说“当我(们)研究语言时,我们把它想象成一种有固定规则的游戏”时,第一个关键词是游戏,维特根斯坦通过游戏概念的引入来说明语言的公共性,游戏,哪怕是自己玩儿游戏的时候,游戏也必须是有可以让游戏继续玩儿下去所必须有的规则,持续玩儿,要求规则的外在性,不能随意更改,要是一会儿马走日,一会儿马走田,游戏很快就玩儿不下去了,所以马走日是稳定且不受制于投入游戏中的人的。与此相同,语言的公共性最根本的前提并不是很多人参与,而是可理解,假如我们把语言看做是维特根斯坦意义上的游戏,语言游戏,那么这种可理解性作为规则,是外在于使用它的这个人的。为了确保语言游戏能玩儿下去,就必须保证规则本身的固定,这种固定是游戏玩儿下去的前提。所以,对于语言来说,它必然是公共的,这是可理解性的要求。维特根斯坦认为在众多的游戏中,并不存在一种能够统一一切的最大公约数,而是一系列的,类似的,能够被某些关系连接起来的家族类似。
语言的公共性其中一个重要的维度就是改造了意志哲学的私人性,也就是在维特根斯坦对主观唯心主义的反驳中完成的。维特根斯坦在反驳主观唯心主义的过程中,把语言的公共性的根本性地位展现出来。语言的公共性把人们真正的连接在一起。
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或许没有了与他人交流的环境,从而不需要这种他者的理解。但只要他是个人,他就需要一个关于生活的意义结构,这个意义结构就存在于语言之中,存在于外在于个体的公共性之中,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来说,他也需要一个公共性的语言游戏,因为,他仍然需要过有意义的生活。有意义的生活,需要在语言系统中被确认。就像拉康提到的那样。
维特根斯坦对规则具体运作深刻洞见和规则悖论问题的揭示,显示出了维特根斯坦与传统形而上学的不同,规则的有效范围来自于规则适用的范例,规则在范例中形成自己的有效范围。这一点在英美法中有最精彩的体现。英美法被称作判例法,英美法中一项规则的适用并不是像大陆法系那样逻辑的推演出普遍性和适用的必然性,而是来自于一个个适用的范例,规则很少以一种抽象的形态来概括其适用的领域,即便是这种鲜见的抽象概括,最后的基础依然是维特根斯坦意义上的范例形式的呈现。在维特根斯坦那里,这应该是规则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必然状态。
有人说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像是悬崖,没有接着说下去的路,也因此没有后来人。这是在学派或者主义的视角来看待维特根斯坦哲学的“常规评价”。哲学家巴迪欧有本书就叫《维特根斯坦的反哲学》,虽然他的这种将反哲学视作一种谱系式的以精神分析方式操作的思想解读未必符合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旨趣,但确实能够为我们理解维特根斯坦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
哲学在多大程度上是语言层面的自我创造和自我繁殖,又在什么意义上与生活的硬基底相关联。怎样在生活与言说的互动往复中消解那些无谓的胡思乱想而真正面向事情本身。从语义到语用是维特根斯坦为此做出的重要转变。其《杂评》中的关于门的比喻中能体会到对纯理论的怀疑。这其实隐约中有了几分“实践转向”的意味。
实际上维特根斯坦最大的特点应该是在对哲学的理解上,哲学并不是一种学问,也不应该是一种学问,哲学应该是一种活动,一种给思想做治疗的活动。我们最好不是“哲学的”,而是正在“哲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