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福昌:​ 招工咏叹调

招 工 咏 叹 调

文/ 漆福昌

序、红星旅馆的故事

1970年代初,工矿企业第一次在农村的知青当中招工后,留在农村的知青就开始四处托人,拉关系、走后门,准备迎接第二次招工潮的到来。那个时候,知青招工要经过四道关口:推荐、政审、体检、录取。在农村表现不好的、家庭有历史问题的、身体不合格的知青,对招工只能望洋兴叹。但是,他们对招工的欲望又非常强烈,唯一的方式就是托人、拉关系、走后门,于是演译了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当时的四川涪陵专区(现重庆涪陵区)一个叫红星旅馆的地方。红星旅馆座落在县城的中心(涪陵专区所在地涪陵县),是县城唯一的一家大旅馆,现在的叫法叫星级宾馆。楼不高,只有四层,然而宽,一层有好几十套房间。有大房间、小房间、单人间。整个旅馆可容纳数百人。

红星旅馆成立了革委会小组,革委会组长是个老太婆,样儿有点像阿庆嫂,大家称她小阿庆嫂。小阿庆嫂有个女儿,也是下乡知青,不知何原因,也没有在招工范围之内。故此,她对知青特别厚爱,凡是南来北往在旅馆住宿的知青都受到特别照顾,熟点的还特别开恩,不要住宿费。

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来招工的师傅和一位从城里探亲返乡回来的知青住一个房间,交谈中知道了这位知青爱打篮球,在校时是球队的中锋。恰巧,这位师傅的单位有一个球队,经常与别单位进行友谊比赛,单位领导曾嘱咐招工师傅留意,知青中有打篮球的可特招(也就是优先录取有一技之长的)。

交谈越来越投机,招工师傅就邀约其他师傅在球场上进行一次友谊比赛,把他喊了去。知青在球赛中出尽了风头,特别让这位师傅看好,于是在没有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到县里招工办公室要了一份招工表。

这消息从红星旅馆不胫而走,越传越远,越传越神。于是,县里四面八方的知青们纷纷涌向县城,就住扎在红星旅馆。这些知青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互不相识,然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互相介绍,互相组合,然后寻找招工师傅,自己推销自已,就有了知青们脍炙人口的故事。

一、王妥“导演”出丑记

王妥,原名王拓。父母想儿子成为开拓型的企业家,谁知一声令下,王拓一下拓进了广阔天地。由于他长得人高马大、风流倜傥,脸儿长得英俊潇洒,女知青就喊他王妥,妥——川东涪陵一带的土话就是周正、靓帅、好看的意思。

王妥的父母是剧团的导演和编剧,文化大革命中被关进牛棚。也许遗传基因的原故,王妥也爱好导演这一行。但在文革时期,王妥很难正儿八经学到“导演”知识,更多的是在生活中导演一场场悲剧、喜剧。在农村,他常常在队长和社员以及知青面前,吹虚他父母是红军长征干部,或者三八干部、南下干部。壳子冲得圆,狗屎咪咪甜,逗得一些想巴结他的人是癞疙宝拍马屁股——跳起跳起的拍。谁料有一天,队长交给他一封来自劳改农场父母的信,真相大白,结果招工他连推荐的份儿也没有。

王妥从知青嘴里知道了发生在红星旅馆的事,无孔不钻的他来到了涪陵县城红星旅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没下多大的功夫就把小阿庆嫂摆平了。小阿庆嫂不但免了他的住宿费,还请他吃喝,甚至拜托王妥有办法时别忘了她在农村的女儿,并托付了女儿的终身。

由于王妥长得帅,又有一张“尿罐都吹得飞”的嘴,男女知青纷纷拜倒在他脚下,由他牵头组成了一支业余宣传队,取名为“红灯记宣传队”。宣传队里,有唱歌的、跳舞的、拉二胡吹笛子的、说相声演小品的,凡是能露一两手有水平的,都投在他的麾下。他还在女知青当中物色一个最漂亮的,在房间外、楼梯口注意和招呼从楼上下来或楼下上来的招工师傅们。并想方设法将师傅们拉进王妥开的房间,让师傅们看他们的表演。师傅看后,便在招工组里传开了:“下面有个知青宣传队,没事看看,消遣时光。”

王妥在知青们当中特别显眼,引起一位招工师傅的注意。这位师傅是长航局重庆分局的招工组长,长航局有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需要一位编导。这位组长踏破铁鞋无觅处,在知青们当中物色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可选之人。组长单独把王妥喊到了自己的房间,询问了一些家庭情况,然后提出一些问题让他答,问他知不知道柴可夫斯基、肖邦、李斯特、门德尔松。只上过初中二年级的王妥,以为还是课堂上老师叫学生造句。王妥一本正经地答道:“上山砍柴,可以在护林里烧鸡吃(柴可夫斯基);吃多了,挖侧耳根,帮助消化(肖邦);我们在山上砍的树,特别是斯李子树(李斯特),斯李子树可做船板,特别重;一拢屋就累倒在门下,牙巴都挞松了(门德尔松)。”

组长哭笑不得,只好叫他唱支歌。他鬼哭狼嚎,把房间里的人都吓跑了,还剩一个没跑——吓傻了忘记跑。最后叫他跳一个忠字舞,他扭着身子像抽筋(后来这种舞叫迪斯科,是他小时候,妈妈教他的)。王妥见房间里的人窃窃发笑,脸红一堂、白一堂,借肚痛开溜。

王妥在父母平反后,为了照顾身边无人,才得以特招回渝。

  二、“黄瓜叶子”骗婚记

叶子、梭叶子,四川方言就是娼妓、破鞋的意思。重庆人的叫法,玩(王)大姐、水盐菜,都是一个意思。

黄冶秋,大田湾中学初67届学生。本人性格开朗、活泼、不拘小节,随随便便。在学校时就不分男女,疯疯打打,嘻戏骂俏。看不惯她的人常指责她不正经,就给她取了一个“梭叶子”绰号。到农村后,性格依然没有改变,不分男女社员、队长支书,都是无拘无束、逗打疯闹。个别社员和队里的干部见她平时嘻戏骂俏,就想打她的主意或占她的便宜,结果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连祖宗八代都跟到背时。社员说她像黄瓜叶子一样,长满刺,吃不得也摸不得。这就是“黄瓜叶子”绰号的由来。

黄瓜叶子就因其性格,正派的人看不惯,想打她主意的人羊肉吃不着反惹一身骚,遭人嫉恨,所以招工没有被推荐上去。她到公社知青办主任面前哭鼻子,主任两手一摊:“下面不推荐,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找到队长,队长直捣脑袋:“上面只给这么点名额,你想走,别人也想走,我有什么办法?”

最后,黄瓜叶子软缠硬磨,知办主任开了腔:“你有办法自己去想,公社保证开绿灯。”

黄瓜叶子也听说了红星旅馆的故事,就只身一人来到县城。

她不会唱也不会跳,但天生一副逗人喜欢的乖脸蛋,管他生人熟人、男人女人,一句飞白就搭了过去。王妥正需要这类善交际的人才,将她收为麾下。她在房间外、楼梯口一站,凡是穿工作服、提公文包、戴“为人民服务”字样草帽的人,她都向他们甜甜一笑,找话搭讪;然后热情地挽住其胳膊,生拉活扯地往王妥房间里拽。

时间一久,她搞明白了:“红灯记宣传队”在招工组面前胜败与否都与她没有任何关联,这叫猫搬甑子替狗干。然而又舍不得那免费的房间。于是,她多了个心眼,自己找门路。

她在楼梯上上下下的招工人员中,发现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一身劳保服、劳保裤,脚穿解放鞋,头带“为人民服务”草帽。她从别的招工师傅那里了解到,这位师傅是机械局所轄机械厂的一位普通工人,家庭相当贫困,上有双老,下有个生病瘫痪在床的妹妹,全靠他一人的工资吃饭,至今还未成家。这次单位派他来招工,一他是党员,老实,没有复杂的裙带关系,便于招工;二考虑他没安家 借此机会在知青中找一个。当然,这都是大家的猜测。

黄瓜叶子凭着她那交际手腕,小使手段,竟将这位师傅搞得神魂颠倒。她试探性地给他钱,他拒绝了,因为他是党员。于是,她约他到餐厅吃饭,他避着其他师傅,鬼使神差地来了。黄瓜叶子有几分姿色,他被她的美丽迷住了。在饭桌上,黄瓜叶子就月亮坝上耍弯刀一一明砍,只要他想办法把她招回去,人就属于他的了。

他有些动心,但又担心犯错误。黄瓜叶子见他犹豫,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怕他不相信,又马上写了份保证书,双方划了押。于是,这位师傅找借口将一个打不出喷嚏的知青挤掉,将名额给了黄瓜叶子。

黄瓜叶子兴冲冲地赶回公社办手续,公社知青办主任因有言在先,又加上黄瓜叶子上下打点,队长、主任作了个顺水人情,一路开绿灯。黄瓜叶子很快过了三关,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黄瓜叶子被分配到了他一个车间,开初,黄瓜叶子与他接融的时间还算频繁。渐渐就少了,后来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儿。他感觉黄瓜叶子是有意躲避他,就找到黄瓜叶子摊牌,问她何时与他办结婚手续?

而黄瓜叶子卷起舌头说黄话:“我啥时候跟你说过与你结婚?”

“你还有保证书在我手里头呢?”

“你搞错了哟!”黄瓜叶子狗扯猴、猴扯牛,胡扯一气。

这位师傅气愤不过,到厂革委会告了黄瓜叶子一状。

厂革委比较重视,经过深入调查,情况属实,经上面核实批准,这位师傅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丧失了立场,被开除党籍,受行政处分。黄瓜叶子手段恶劣,用不正当手腕达到招工目的,本应退回农村;但鉴于黄瓜叶子本是招工对象,属招工范畴,厂里给黄瓜叶子缓一年转正,以观后效。

三、黄莺疯了

她原是重庆市第六中学校初68级中学生,能歌善舞,尤其有一副好嗓子,在学校的文艺表演中,她独唱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震撼全校,被师生们称为学校的一只黄莺。“”

黄莺是家里的独女,称得上金枝玉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独女本来不该下乡,但是,重庆首批、二批下农村的知青没有兴这个政策。她在农村根本不习惯当地的生活,因此,常常是农村呆上几天就往家里跑,一年有300天泡在家里。

招工一开始,她自然连推荐的资格也没有。生产队与她一起落户的另两位女知青都调走了,就剩下她孤苦一人。生产队长、大队长及公社知青办主任都非常重视和关心她,队长说,只要她在农村扎扎实实地表现一年,下次招工一定推荐她岀去。

黄莺咬咬牙,照这样做了,从扯草到锄地,从点麦子、豌豆到挑粪淋粪,从栽秧到割谷子……冬天受虱子、跳蚤的困扰,夏天受蚊子、蠛蠛的叮咬,晚上望着煤油灯想爹想娘……终于盼来了第二次招工潮。生产队和大队没有失言,把她推荐了上去,公社也签了意见。

这天晚上,她特别兴奋,睡不着觉,引吭高歌《北京的金山上》《在那遥远的地方》,一支又一支动听的歌曲唱醒了深山峡谷。唱着唱着,她发现门外有人,打开房门一看,晒坝上坐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社员,他们都是来听她唱歌的。

两个月后,公社通知到县里体检的知青名单里没有她。她找到公社知青办主任,主任惋惜地告诉她,是政审没有过关,她父亲的历史没有搞清楚。她犹如一盆冷水淋在脑壳上,从头凉到脚,从此整天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

她也听说了红星旅馆有个业余宣传队,向招工师傅推荐人才的事。便不辞辛苦,从几百里外来到涪陵县城,找到王妥,成为了“红灯记宣传队”的一员。王妥特别器重她,把她当成主要骨干,一到夜晚临近、招工人员憩息之时,王妥就让她在房间引吭高歌,唱《草原之夜》《看见你们格外亲》……悦耳动听的歌声,惊动了二楼房间里的招工组师傅们,他们纷纷下楼,想一睹歌唱者的芳容。

恰巧,黄莺在公社被推荐、过后被政审刷脱的招工单位正在红星旅馆。单位负责人了解此事后,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临时决定,让她再次填了张招工表,回去后交给招工委员会讨论。

黄莺心里清楚,自己的家庭历史过不了关,这次也是白费劲。她心灰意懒地回到生产队,一天不说两句话,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社员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也帮不了什么忙。

招工接近尾声,体检后的知青们在生产队等待录取通知,而黄莺却一点消息也没有。知青们接到录取通知后陆陆续续走了,黄莺仍然没有一点儿动静。她打算回家散散心。

临走的晚上,公社广播站通知她到县知办去,有人找。她以为是王妥那伙知青们找她,没打算去。后来队长到黄莺家来,抓起电筒,半夜陪伴她走了几十里山路,然后坐车赶到县城。到了知青办,除了县知办主任和那位单位负责人她认识外,其余的都不认识。

单位负责人向黄莺解释说,这些都是招工办公室的领导,他们知道了黄莺的事情后,非常重视,作了一个月的调查。本着有成份、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的原则,鉴于黄莺是独女,父母身边无人,加上黄莺有唱歌的一技之长,这次是专门为她而来。因招工的领导中有一位是文艺宣传队的队长,她要亲自考试黄莺的唱歌。

黄莺唱了,唱的是“唱支山歌给党听”。她饱含激情,声情并茂,唱得那样情真意切,泪珠儿挂满了两腮,感动得在座的领导和招工人员泪水盈盈。领导第一把手当场拍板,拿了张体检表叫她速去医院体检,第二天拿结果。

夜晚,黄莺和生产队长住宿在红星旅馆。此时的黄莺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在房间里引吭高歌,一支又一支,一遍又一遍,经久不息。知青和招工师傅们都拥在她的房间外面,听她的歌声。听着听着,人们觉得不对劲了。

她唱着唱着走岀了房间,走上了大街。她唱着唱着,开始手舞兄蹈,声音变样……直到生产队长叫来了医生。

招工负责人拿着黄莺的录取通知书走到红星旅馆,亲眼看到黄莺上了救护车,直摇脑袋,叹息道:“可惜了哇,多么可爱的孩子……”

后来,黄莺的母亲得到了女儿疯了的消息,捶胸拍脑地哭着:“文件都下来了,独子的可以特招回来,我单位都填表了,女儿呀,为啥想不开呀?……”

四、向麻豌轶事

向麻豌本不叫这个名字,文革初期在重庆29中读初二。武斗时,他跟随“山城武斗之花”当了几天警卫员。在一场武斗中,被对方用自制的火药枪打中了脸面,医生在他脸上用镊子挟岀数百颗砂子,命保住了,眼睛保住了,但脸成了布满豌豆似的麻脸。他姓向,从此同学们就叫他向麻豌。

向麻豌因脸上的枪伤,本不应下农村,但他在武斗中带了命债,下农村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在农村,他的脸就像块招牌,招工哪有推荐他的?他苦恼、頹废,一有气就向农民的娃儿岀,他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常打得农民娃儿鬼哭狼嚎。社员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也是听知青们说,县城有个红灯记宣传队,就只身来到了县城。

王妥对向麻豌这号人是不感冒的,拿王妥的话说,向麻豌是颗耗子屎,丢在锅里会坏了一锅汤,躲都躲不赢,岂敢要他?向麻豌死皮赖脸地到底楼的大房间,与几个三混知青住在一起。小阿庆嫂想息事宁人,也随他去。

向麻豌没事就往楼梯口黄瓜叶子身边一站,边臊皮,边注视楼上下来的招工师傅们。他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二楼216房间来了几个公安局招刑警的。当刑警得有一身武功本领,向麻豌自认为学了几招,武功了得,就想试一试。

天刚擦黑,他迫不急待地叩响了216房间的门。门口岀现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人,向麻豌说明来意,然后不等对方开口,就自我介绍,说着说着,竟黯然泪下,说自己家里有年老的母亲和病入膏肓的父亲。

青年人见他脸上的豌豆窝窝,呈现可怜兮兮的样子,以为是来讨钱的,东掏西掏,掏出几块钱来塞到他手里。向麻豌急忙解释:“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问,你们招人,我能行吗?”

屋里走岀个年龄稍大点的男子,解释道,他们不是来招人的。向麻豌不信:不是招人?干嘛住在星级宾馆里?男子再三解释,向麻豌根本不信,认为这几个男子瞧不起他。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闯进216房间,在屋里就耍了几套花拳绣腿,然后练气、鼓气,用板凳登往自己肚子上砸。

演完了气功又表演腾空翻,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或者功夫没到家,在腾空的一霎间,脑袋触地,当场跌昏了过去。

这可慌了屋里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抬到床铺上,忙送到医院,又是开药又是打针。等他苏醒过来,几个围着他转的男子才深深地松了口气,那年龄稍大的男子告诉他:“我们不是来招工的,是来执行任务的。你们招工应该回到生产队去,用正规的招工方式去应对。”

向麻豌后来是顶替在教育局工作的父亲,才得以回到重庆。他在小学当体育教师,据说也闹了许多的笑话。

五、“孔夫子”的代价

我说的“孔夫子”是个女知青,带一副左眼800度、右眼1000度的近视眼镜,名叫郑又兰,重庆50中初三学生。

她本不该下农村的,属于病残范围。但是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工宣队第一个动员她下农村,说眼镜象征“孔夫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最适合下农村锻炼。孔夫子下乡后,经常抱着书籍啃,当然啃的不是数理化书籍(当时认为读这些书无用),而是养猪养鸡、种植蔬菜类的农业科技书籍。

她利用书本中所学到的知识,教社员们喂猪、养鸡、种植蔬菜等,收获颇丰,很受贫下中农的欢迎,因此年年受奖,出席公社、区、县三级知青先代会。招工一开始,她被第一个推荐了上去。她家祖辈三代都是教书匠,虽然不属红五类范畴,但也不属黑五类另册,老九虽臭却不黑,政审顺利通过。但没想到,孔夫子在最后体检时,因眼睛高度近视,没能过关而榜上无名。

最关心她的还是县知办主任马某,县里的知青先进代表竟然招工招不岀去,这不是往县里脸上抹黑吗?马某非常关注孔夫子的情况。

这次孔夫子来到涪陵县城,也往红星旅馆奔去。一不是奔红灯记宣传队,二不是奔红星旅馆住宿,而是直奔二楼招工组。

这里要向读者作个交待:知青办主任马某,是从川西某县调到丰都县来的,爱人和孩子留在了川西的农村。那个时候,县政府大楼比较简陋,房间也比较窄,拥挤不堪。马某的办公室后面隔出一间,算是寝室,安了一张很宽的床,算是一个家。

马某既然是知青办的主任,天天得跟知青们打交道,他自然成了知青们的太上皇。男知青女知青、老知青新知青,都围在他的屁股后头转。他性格豁达、随便、潇洒,与知青们处得非常融洽,连县长都说马某是知青“娃娃头”。不管是边远山区还是县城附近的知青,只要在县城办事当天赶不回去、经济又拮据的,马某都热情接待。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或者办公桌上临时搭铺。人多了,马某就往别处去挤;人少时,就睡在外面办公室。因此,马某的办公室被知青们称为“知青之家”,马某成了知青们的贴心人。

孔夫子是马某叫到县城来的,并带着她到了红星旅馆二楼招工组的房间。招工单位是棉纺厂的,主要是招纺纱工。纺纱工特别看重眼晴,所以,孔夫子落榜的原因不言而喻了。马某找到招工的领导,谈条件:如果孔夫子你不招,那么其他的知青一个都不放。几经磋商,达成共识,孔夫子领到了体检表。晚上,孔夫子就住在了马某的“知青之家”。

这天晚上,恰巧只有孔夫子一个女知青,就被安排到马某的大床,他自己在外办公室搭了个临时铺位。睡到半夜,马某钻进了孔夫子的被窝。孔夫子惊骇、愤怒,然而又无奈,只有掩脸而泣。马某又哄又诓,拍胸口、打巴掌,发誓赌咒,才平息了风波。

由于马某在各个关节的疏通、打点,孔夫子顺利地通过了体检关,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孔夫子临走的那夜,仍然住在“知青之家”,马某炒了几样好菜为她践行,第二天又亲自送她上船。

孔夫子回重庆后,纱妹们集中学习,互相谈着招工话题。有的说,她塞了多少包袱才调了回来;有的说,她托了多少的熟人通关系才调了回来;有的说,自己招工一帆风顺,没有任何阻力。

孔夫子想到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尤其是后来知道父母退休顶替的名额已经下来,加上自己的工作一点不理想——翻纱工,亏眼睛的工种。她特别后悔,也特别憎恨马某。想到农村还有很多女知青没回来,不知又有多少女知青要被马某糟蹋强奸,一股正义感涌上心头。当夜,她提笔写了长达4页的控告信,寄往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孔夫子的检举信,揭开了马某倒霉的一页。后纪检委查实,马某供认不讳,被他强奸、诱奸的女知青达40多人。这一年,全县通过有线广播,停产一天,召开马某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公判大会实况转播。县长说,这是本县有史以来第一次,停产召开这样的大会,文革武斗时期都没有停过产。

尾 声

红星旅馆的“红灯记宣传队”随着当年招工结束而结束。王妥随着父母的平反而特招回到父母身边。

小阿庆嫂的女儿,是凭着自己在生产队的推荐,过三关,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后来又考进一所大学深造。小阿庆嫂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当她挽着菜篮子路过已是五星级的红星旅馆时,每每感慨万千。

作者近照及简介:

漆福昌,69岁,重庆50中67级学生,1969年首批下乡丰都县,1975年调回重庆粮食部门。曾任伙食团长、办公室主任,下岗后任过特约记者、记者。现重庆市作协会员,巴南区作协原理事、巴南区评论协会原理事。在《重庆日报》《重庆晚报》等30多家公开发行的报刊上发表作品400余篇,作品入选《知哥知妹》《咱们老三届》等丛书17部,获奖数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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