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反复涉水》之：眉山诗人展
我们都在反复涉水
We are all in wading over and over again
主 編 尤 佳
公众微信《诗歌阅读》第三卷
四川各地诗人展
（2016.02.14——2018.02.14）
前 言
◎尤 佳
诗歌阅读→2016－2017
眉山诗人展
组稿：华 子
■华 子
华子的诗（十首选二）
◎ 天堂来的雨
天堂来的雨，
在俺的凯美瑞车身上，
打着污泥的喷嚏。
像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的孩子，
带来云朵莫名的怒气，
带来灰霾的脚气。
为何不去谎言家的眼角拉粒屎？
不去同床异梦的会议室撒包尿？
不索性搅和水泥，
封住那些长在鼻子和眼睛上的嘴？
天堂来的雨打着污泥的喷嚏，
我感觉自己也是其中一滴，
憋红着脸以示清白的那一滴啊，
还能照见童年的彩虹吗？
还能养育刚开窍的桃花水母吗？
◎ 同一天，一个葬礼，一个生日宴会
一个是好友的母亲，一个是要好的兄弟，
我穿梭在他们之间，经历着
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场雨和这场日出
其实毫无关系，
像互不往来的手心手背，
而我瞧着两面清晰。他们互为反面，
互为光明或黑暗，他们偶然间通过我
完成了一个神秘的告示和交接。
我把一颗悲痛的心，放在上午
和午宴；我把一颗快乐的心
放在下午和晚宴。从死之大悲
过渡到生之大喜，或者又相反。
谁能平衡这生死的跷跷板，谁能
突破生死的束缚并保持一颗完整的心？
■周 渔
念一首诗，柴门就开了（近作10首选二）
◎ 草 堂
在草堂路喝酒，一高兴把杜甫忘了
每个人都是诗圣，面朝茅屋，背靠广厦
念一首诗，柴门就开了
老杜开始流寓浣花溪了
韦庄寻旧址来了
穷了就做寒士，别等秋风破
我就是秋风，朝天的小辣椒，狗撵的鸡鹅
就是满池塘的浮漂，断藕
边翻书边残损的红墙，照壁，塔影
刚壮游回来的少陵
就是那位老妇人，等你多时了
或是贪官污吏，给你三百亩别墅
换那几间破草房。我正提着一坛酒
蹲在你途经耒阳的老路上
◎ 猫了一辈子
猫了一辈子，也没见鱼上钩
我刚把一条河提到书本晾干
就看见了蝴蝶。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河
事实上，鼠辈是我的亲戚和邻居
见面直呼先生，自称在下
该打通的关系，都叫洞
我在对岸开了个猫眼，专盯陌生人
送钱送粮，旱路不通走水路
明知道青蛙是跳死的
狗是拿耗子闲死的
猴子是被鸡吓死的
窃以为，当改变猫狗不如的局面
放长线
钓大鱼
■眉山阿恒
眉山阿恒的诗（选一）
◎ 一位诵读诗歌的女人
——致海子的母亲
你是一位小学文化的女人
不懂诗，却常常诵读儿子的诗集
在黄昏。像诵读圣经般虔诚
你浓重的怀宁口音
哼唱着一支安眠曲
你不相信1989年的山海关
挡不下一辆奔驰的火车头
你相信儿子在某个地方活着
仍然写诗
写一些你看不懂的文字
你相信只要大声诵读
儿子就会从他的诗句里走出来
你不明白，为何儿子
只有面朝大海
才能看到春暖花开
而你的谷仓
始终储藏着一粒25岁的谷子
那是你得以存活的粮食
《给母亲》，是海子写给你的诗
现在却需要你把它读出来
你读得很认真
仿佛一个儿子读着母亲
你每天诵读着儿子的诗句
25年如一日
你的名字叫操彩菊
一位像山菊花一样的母亲
■林歌尔
林歌尔的诗（选二）
◎ 空房子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
光照进来
你把它移至眼眶
向幽深打开
灵魂走向每一个角落
这一路走走停停
欲望和太阳同时升起
有的欲望生长在骨头上
有的潜伏于
月光一样的女人
白衣白裙是飞蛾的掩饰
画家隐身于线条
欲望从眼波的桥下汩汩流出
桥下经过的人
看见这幅画
天呢——
你我的一生
一直在画中旅行
没有谁走出过这间空房子
◎ 关于情绪
看着情绪，闭上了眼晴。去看吧
我在和情绪交配，情不自禁
生出一大群兔子，左奔右突，无力控制——
愤怒，悲哀，不屑…
我要的是
情绪像狗皮膏药
可以撕下来
情绪仿佛蝉衣
脱下来后
我可以自在地伏在那棵树上
■丹 菱
丹菱的诗（五首选一）
◎ 在你的诗歌里
春天让大地花红树绿
一棵树一本书一杯茶
李元胜，此刻我正在和你虚度春光
在你的诗歌里
在你慵懒的怀里
阳光穿过树枝
洒在你浪费掉的茶杯里
它好看的阴影灿烂如花
次第开放
在你的诗歌里
那些浪费掉的旧日时光
聚集在天空
仿佛等待又渴望死亡
风吹过
被你虚度的世界
倒映在水中舞蹈
像无忧无虑的游鱼
聚拢又闪电般飞梭
在你的诗歌里
满目的花草在春天里无意义的疯长
像预言又像咒语
而我的心事
春天的美
正在你的诗歌里发芽
像杯里沉浮的绿
淡淡的香在你的唇边虚度
如桃花般丰润
又如水草般柔软
■张贵全
2016诗稿（选二）
◎ 一只黑鸟立在傍晚的树端
从我看到它到现在
至少有半个钟头
这段时间
除了扇过几次翅膀
偏过几下头
它似乎没有动过
后来动了，还鸣叫了几声
仿佛在安排
一拨拨归来的鸟雀
该栖息哪棵
仿佛在告诉阳台上的我
在城市生存
它要想和要做的
远比我能想到的
要多
◎ 瓦屋山
离我很近
近得像我的邻居
隔山隔水
很多人来
玩够了回去，顺便
带一肚子氧气，说
没花一分钱
值
我至今没去过一次
没有原因
就像相处多年
我从来没进过一次
邻家的门
■钱方军
钱方军的诗（选二）
◎ 桃 花
冰雪是一只魔力玻璃瓶
年年私囚桃花魂
去年我曾拾起最后一瓣桃花
细数晶莹花肌里殷红的血丝
莫非花落多时花心仍在跳动
不甘追春蹈死而向世人求救
今年我又到花声锉锵的桃树下
诉说我曾做过一万次人工呼吸也没能赎回一瓣桃花的命
但我愿意一如既往
把一生和一生的吻都奉送到她们脸上
是呀！被爱的人往往可以一转身零落成泥
爱人的人却一直把爱弹唱到永恒
绵长相思终成一捧上天息壤
化为大地流光中间一道绝不溃决的堤
◎ 绒毛和石头
当你的心长满蒲公英种子身上童真的绒毛
真个脚底生风扑上了天空
从那刻起
你的命就将一根草一样轻
当你用一种无坚不摧的硬朗铸成自己
你的灵魂不就是一块顽石
它会飞，但那个不由自主的自由落体
只会让自己在即刻就到眼前的未来陷得更深
可见此生无论是轻是重，亦缓亦急
我们都无法接稳自己
我们期期然张开一生怀抱
不是抱空，就是被击穿一个窟窿
■宋时修
高山仰止（组诗）
◎ 屈 子
千百次问天，而上天，哪敢回应？
你铺开《离骚》，铺开疼痛苦难的旅程
当忧心难觅出口，水，是最柔最美的归宿
你抱上祖国，奋力一跃，把满江浊浪炸醒！
◎ 李 白
只有你！敢让高力士脱靴，斜睨：贵妃研墨
只有你！能请月光到床前，温酒，共醉乡愁
一泓瀑布你拉成银河；虚幻功名，你击成碎片
你笑傲江湖，云走浪漫，你吐尽珠玑，成仙！
◎ 杜 甫
修长。清瘦。美髯。
战火野蛮，总是咬痛，你飘飞的旧布衫
酷吏和苛政，躲不开，你笔端的炸雷
路边冻僵的骨头，你，用盈眶的热泪温暖
◎ 陶渊明
荷一把月锄，顶一方斗笠，亦官亦布衣
东篱采菊，南山撷果，傍树乜落日
忙，哼歌插秧，闲，把酒赋诗……
结庐在人境，心与梦，却醉在，桃花源里
◎ 苏东坡
含一口珠玑，一吐，便闪电惊艳
杖一根傲骨，才情，敲痛大宋江山
嚼着月光，把酒浪舞，大江东去逐豪放
关山千重笑宦游，种诗，种爱，种故乡
■阳 吟
阳吟的诗（选二）
◎ 前置宾语
每天都会有众多的窗户向着清晨打开
放出天气、瞌睡或者小葱价格
生活不紧不慢
和呼吸恰当地保持距离
每天都会有众多的手臂伸进伸出
握手 拍肩，或者探探体温
消化一些皱纹
我们小心翼翼地点头，微笑
像一群代表人物
每天，都会有众多的寒暄
冷不防地拥挤在这个冬天
隔着棉袍或者皮袄
我们相互致意
心照不宣地回家
修补面具
每天都会有众多的前置宾语
矜持地穿过大街 交换香烟
无声手枪乔装改扮的烈酒
插于腰际
我们无数次深入敌后
举枪
瞄准
释放一堆废话
妈的 击中自己下盘
◎ 春 天
在一根寂静的血管里我的国王和美人在舞蹈
在一茎颤栗的衰草上我的国王和美人在舞蹈
别出声 别告诉他们
在一场未及发生的艳遇里
我的国王 和美人
和舞蹈
■张世明
张世明的诗（选二）
◎ 秋收之后
秋收之后
田野、村庄很快就空了
空得只剩下秕谷
在无边的空旷里发芽
风吹草低
秋风掠走草的青春
几座破瓦房，窜入眼帘
在暮色里，勾腰驼背
村前的小河即将断流
一群白鹤，在天空亮翅
山上的松林，几场秋雨之后
显得更加苍翠
◎ 别再藏着掖着了
已经深秋了
别再藏着掖着了
想什么，讲什么
有什么，说什么
院子里，红彤彤的柿子
挂满老树光秃秃的枝丫
憋了一个春夏的话
现在，都掏出来
藏在怀里兜里衣袖里的
那些纸牌，也请
通通亮出来
像晴朗的天空一样敞亮
像丰收的大地一般坦荡
■李晓寒
李晓寒的随想（选二）
◎ 随想(九十一)
1 你发现
被谁抚摸或者抚摸谁
其实都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这骚劲
是否起始于猴子互捉虱子的模式
2 文化或者思想的谎言
大多也起于类似的需求
因为总是有大量需要抚摸
或被抚摸的人
处于等待的渴望之中
◎ 随想(九十四)
1 朋友送琴欲弹琴
朋友送画欲画画
朋友送字欲写字
但最怕的是:
脾气一来则摔琴 毁画 撕字
2 无事时喝茶
方知发呆是修身的正途
无需理性无需实践无需判断
只要能发呆
自可亲尝三昧
3 也想建一座园子
有亭有轩有榭有廊
在里面走动和小睡
美人如麻
那帝国的风请慢慢吹
且在掌股之间玩弄人性
4 待黄粱熟后
很多的梦还会纷至踏来
人间世 逍遥游
那最大的皇帝住在心中
遥远却如梗在喉
■李 云
夜宴及其他（组诗选二）
◎ 再不写诗，人就老了
焦头烂额的日子
每天挤时间写几行
凶险的诗句 如同畿语
如同往日艰难的人生
总得想法避开
那些令人不快的声音
如同鸟儿在水面行走
小心翼翼避免打湿身体
要知道保持人格的独立
比这难多了
我想写几句属于自己的诗句
狠狠地骂一句 他妈的
然后捡起被践踏了一地的尊严
像李白一样
仰天大笑出门去
◎ 致命的伤
在为生活奔忙的泥沼中
我把心寄放在一本书上
书的扉页写着梦想和绝望
一滴冰冷的雨落下来
打湿我的额头
回头一望
到处灰茫茫冷飕飕
天气预报说
未来可能还有暴风雪
我讨厌危言耸听的预言
但我不得不信
麻木惯了，偶尔清醒
却是一种致命的伤
■语 涓
语涓的诗（选二）
◎ 立 冬
一夜风雨，之后的情节
滋补，诗歌们跃跃欲试
牛和羊属火，点燃的字符
每一个都腾云驾雾
一滴干红足以翻江倒海
白萝卜使出浑身解数
生津，为一群汉字排毒
但我始终自卑，我的汉字
暖冬，纯属虚构
某些诗句不能承受温补
正如肺不能承受虚火
以任何理由上浮
不经意酒精与酒精对碰
假装吞咽，真实地咳嗽
只想吟一阕清雅滋补冬天
汉字，素素淡淡地养颜
我的诗歌温婉盛开
◎ 在梨乡 采一缕芬芳入怀
何时褪去了闺阁的羞涩
着一袭金黄或青绿，迫不及待
树与叶的空隙，谁的眼神
在琢磨采摘的姿势。指尖上的心思
刻意，拈得芬芳一缕
视线被视线拉长，梨树的枝头
谁能想象，一朵带雨的梨花
结出的风情万种
■杨 宇
诗歌里的非遗时光（选二）
◎ 唢 呐
在乡下 唢呐用声音传递爱情
唢呐一吹 村口的桃花就红了
唢呐声里 喜鹊 鸳鸯 春天以及
一切美好的事物 花团锦簇 大红的喜庆有多浓烈
唢呐的音阶就有多高远
在乡下 唢呐用呜咽叙述别离
唢呐一吹 丧歌就绕过了山坡
唢呐声里 山一程 水一程 就此别过
喉间热血 一路汹涌 撕心裂肺的
痴然不舍有多缠绵
唢呐的旋律就有多婉转
在乡下 在红白喜事之间
在村庄和土地之间
唢呐是最好的伴奏师
伴奏悲欢 甚至生死
◎ 吹唢呐的人
他站在暮色中
他在暮色中吹着唢呐
他高举唢呐对着天空吹
他鼓起腮帮对着矮小的庄稼吹
他低下头来对着一群消逝的名字吹
唢呐声里 他和师父送走了师爷
唢呐声里 他一个人
送走了师父……
■申红梅
申红梅诗选（选二）
◎ 这气味伤害的是我
这气味伤害的是我
所以我牵扯着世界要一个理由
理由，理由，理由
包裹着黑夜的沙石
呼啸着将要淹没那最后一支梅花
她只是不断向上，向上，向上——
◎ 水果·刀
一把旋转的刀开口了
由表及里从黄色系进入红
漫无边际的味觉细微
黑夜包不住酸涩的舌头
带上伤口舔舐
波光粼粼影魅愴愴
水的火焰
四溅冰冷的汁液
大的小的各有，千秋的身世
季节任由他轻薄
圆月变换身姿
叫弯
弯着就刺
水果和刀相爱
注定伤在水果
朋友你别丢
■沈荣均
唵叭呢嘛咪吽（组诗选三）
◎ 唵
只要虔诚，翅膀总会
保持心之所向。任天空
怎样旋转，都遮挡不了
开阔和明亮。敞开吧，
敞开一千里一万里的
开阔。点亮吧，点亮
最揪心的那一寸明亮。
◎ 呢
十六岁的背水姑娘
依当措，是我曾经的
琼姆。她在八百里外的康定，
三步一回头。她看不见我，
但能看见我的寺院，那
随风舞蹈的金光。姑娘，
不，施主，我已经不是
那个会唱歌的格桑嘉措，你也
只是我千万次经颂的一句。
◎ 吽
我抬眼，看见佛。
佛能看见我或者我们么？
能的。佛观世。
只是我或者我们，自我
感觉过于卑微和渺小，
如春秋的尘埃和草芥。
佛不语，挥手。
万物齐刷刷荣枯，
怎么看怎么平等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