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果实

还在麦收之前,阳光就已经剧烈到了灼人的程度。城里的人们不得不皱着眉头躲到了钢筋水泥的屋子里,偶尔望望窗外白花花的烈日都晃眼睛,都恨自己事先没有戴上墨镜,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马上又拉上了窗帘。

从此开始,如果没有雨,不论是家里还是超市,不论是公交车还是自驾车,就都是大多都有空调的封闭空间里的生活了。喧嚣了一个春天的看花游春野餐的户外生活结束了,三个月以后的秋天见吧。

不过,与此同时,在户外,在有水有树的地方,却依旧是一片甚至可以说是宜人的风凉。丰腴茂盛的树木投下深浓的树荫,那些层层叠叠茁壮生长的树叶终于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在荡漾的水波和炙人的阳光里得其所哉的芦苇,在风中将自己清脆的茎秆反射强烈的影响而形成的泛白的一侧,弯下去又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做只有他们自己觉着有趣的游戏。不管怎么样,这说明他们不仅不怕阳光,还在这样的阳光里收获着旺盛成长的喜悦。由此,大概就可以将之前自己对那过于强烈的阳光的是不是还正常的疑虑放下了。地球运转如常,节气温度一如既往,年轮重复着运转,一切正常。

因为在这样有水有树的位置上,风儿还在持续地吹拂,人还在待得住的舒适里静坐。钓鱼的人,恋爱的人,骑车的人,跑步的人,坐在石头上一个人抠着脚趾头听手机的人,还有踽踽而行的老人,摇摆着走路的娃娃,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从容的享受中,还没有被汗水逼退。距离真正的让人窒息的酷暑还有一段距离呢!

在那样的酷暑之前,夏至之前的这一段日子算是最后的美妙时光了。尽管二月兰像麦子一样黄了、萎了,春天最后的花朵月季花也已经因为过热而枯萎,只有在30度的气温里才会开放的石榴花、凌霄花、合欢花已经鲜红地挂上了枝头,而更多的树木则正将自己的果实隐在树叶之下潜滋暗长、慢慢地膨胀。

蔷薇科的桃李杏苹果梨之外,蔷薇本身的果实也或红或绿地在枝头凝结,将自己最原始的模样呈现给了飞翔的鸟儿。据说这样的果实对于鸟儿们来说是一直可以吃到深冬里去的,它们会留着这些果实在枝头,等度过食物丰富的夏天以后,在大雪漫漫的彻底没有食物的季节,再来啄食这些用自己鲜明的颜色标志着醒目的存在的小小果实。吃了它们的肉,拉出它们的籽实,将它们播种到一切可能的地方。

实际上,桃李苹果梨以及柿子石榴等等,在这个季节里都还在路上,除了杏儿和樱桃将与麦子一起成熟之外,别的几乎所有果实都刚刚启程不久;它们虽然具体而微,又小又绿,满是酸涩,但是已经有着未来果实的全部的雏形。那毛茸茸的小动物似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能张嘴和你说活。

不过,现代人少有与它们为伍的印象,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春天看花秋天摘果,至于中间漫长的生长过渡阶段,则几乎是完全忽略的。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所有的媒介话语里都没有这些青色的果实的影子;而不在媒介话语里的东西,现代人就往往是看不见的,是视而不见的。越是信息便捷的时代,人们越是生活在虚幻的媒介话语里,越是远离眼前的实有其物。

当然,如今能拥有自己的庭院,并在自己的庭院里种植着这样挂着各色果实的树木,让自己生命中的时间一直与这些成长中的果实相伴随的人,实在已经凤毛麟角。有院子,院子里还有果树,那样以前似乎很是寻常的景象,早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稀有甚至奢侈。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失去了晨昏之间看着挂在院子里的果实,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时光的天赐机会。失去了让眼前的果实直观地寄托自己对生命之流的理解的物象意义上的印证与激励,失去了作为自然之子最基本的审美与哲思的出发点。

物质的进步和自然与人的关系的疏离未必就一定要同步发生,但是事实就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它们的的确确一直在一进一退。人们生活在钢筋水泥之中无知无觉,即便进入所谓精神世界也只是宁肯自欺欺人地“徜徉”在文字概念和书画虚像抑或乐器技术构成的所谓艺术之中。在没有自然之根的“艺术”中去纾解自己不得不拉着窗帘的人生,去假装天人合一的自我实现。没有人有机会去目睹这六月的果实一样的自然的细节,目睹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它们虽然稚嫩但是已经玲珑的身影。

不过自然的伟大与神妙就在于从来不以人间之事为意,它永远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节律稳步前行。它从来不计前嫌,总是以自己无限的博大接纳所有意识到了,并且愿意与之并肩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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