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史永锋：【今夜难眠】（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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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难眠
作者：史永峰
又是一个难眠的深秋夜！
儿媳又不知为何绝食，晚餐躲在自己的卧室“呜呜”啼哭，儿子照例不知去向，妻子怀抱三岁爱孙坐在床中独自垂泪，屋里出奇地安静，除了妻和儿媳的“呜呜”、“泣泣”便是那座老挂钟“嘀哒、嘀哒”的声响。我心绪难宁，索性披衣带门,走向我往日巡逻的街、巷，让久抑的思潮，在这深秋的月夜里尽情翻腾……
我可谓是个职业警察了，六十个人生岁月有30载春秋在警营度过。数十年的警察生涯，虽未经历过枪林弹雨，但却奔波于没有硝烟的战场，也算得上峥嵘岁月！今秋已到退休年限，我将带着满头风霜告别往日的战场，那一页页充满智与勇、血和泪、情与仇、法和理，体现着正义与邪恶较量的笔录纸上，从此就再也寻不到我的笔迹了！这怎能不让我的心头涌起阵阵失落与酸楚？人生哟，竟如此匆匆！
我曾是个想当将军的警察！儿时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神通广大、机智潇洒的神探。从部队复员，当了警察，风里来，雨里去，没有安静的夜晚，没有团圆的假日，时常风餐露宿，有时还要忍气吞声，方才悟通所谓的“神探、潇洒”纯属文人的塑造，而“苦与忙”才是警察生活的真实写照！记不清有多少次出生入死擒拿案犯的场面，也记不清有多少为非作歹之徒被我送入了法网，更记不清多少次立功受奖，获得过多少个烫金的荣誉证书，单单难忘的却是一回当“被告”的情景！
那年正月初三，大雪铺天盖地，为擒拿一名抢劫杀人在逃的嫌疑犯，时任派出所所长的我带领指导员和民警小刘押解着另一名同案嫌疑犯驾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前往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临近子夜，我们将车子远远地停在村外，在同案嫌疑犯的指认下来到了嫌疑犯的家门前。小刘前往屋后警戒，我与指导员上前唤门。门开了，但灯却未亮，就在我喝令拉亮电灯的瞬间，一根粗壮的木棍重重地击在我的头上，一道黑影迅速闪出门外，翻墙而逃，指导员立即鸣枪示警，紧追而去。我强忍疼痛，反身欲去拦截逃犯去路，却拦腰又挨一棍！恰在此时，在押的同案犯企图趁机脱逃，负责押解的驾驶员惊慌失措与之搏斗。我顾不得头上的创伤，扑将过去，将在押同案犯死死抱住与驾驶员一起向外撤退。刚退出院子，又见一彪形大汉举着碗口粗的木棍直朝我头部袭来，来不及拔枪的我急向闻讯赶来增援的小刘发出了开枪的命令，两声枪响，大汉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们抓捕失败，我头部负伤失血过多在返回途中昏迷，指导员一条腿骨折，被击毙的乃是在逃嫌疑犯的兄长。不久，嫌疑犯最终被我擒获，而我和小刘却被死者的亲属推上了法庭的被告席！法庭上，尽管有数名自告奋勇的律师先后为我和小刘辩护，慷慨激昂；法庭内外，尽管有无数群众为我们鸣报不平，然法律却是无情的，小刘终因防卫过当致死人命被判处6年徒刑，我虽被免于刑事处分却受到开除留用的行政处分，撤销了职务，指导员也受到牵连被记大过并免职！……每每想起这桩事情，我就眼睛发酸，六年啊！六年的铁窗生活使小刘永远地离开了他热爱的警察队伍，靠开饭馆、开出租车谋生！这一切都缘于我的失误！是我的大意轻率断送了一个虎气生生的警校高材生的前程和梦想，我能饶恕自己么？
月光皎洁，四周静悄悄的，不觉中走近了居民新村。眼前是一栋栋新建的居民住宅楼，楼内几处昏暗，几处通明。借着乳色的月光和几户人家室内明亮的灯光，透过那阳台上的兰宝石玻璃，看到的是五颜六色的精美窗帘，依稀可知室内的宽畅与豪华。看着这诱人的住宅，我不仅想起了我那没出息的一双儿女，也实实觉得自己的确窝囊！
我是一个很不走运的警察，一同退伍的战友们，如今大都这官那衔，而我，虽有10年派出所长的“辉煌”，可最终还是个在刑警队里享受着主任科员待遇的老队员。当初着警服时的幻想随着繁琐艰辛的警察生活逐渐回归了现实，待到一双儿女长大成人需要求职谋生时，方才知道一个普通警察在这个到处都是关系网络的社会里的轻微和无能！当我为儿女的前程不得不一次次地迈进有职有权者的门槛，也一次次地遭到冷遇乃至白眼时，往日执法受人敬重的感觉荡然无存，涌在心头的是自尊受到伤害时的无奈！一双儿女也由做“警察子女”的自豪，渐渐变成了对我的报怨和不解，在这个绝然离不开父母庇护和帮助的社会里，我无力为他们谋到一份像样的职业。儿子部队退役走进了一家街道小厂，不久，厂子倒闭，职工下岗，无奈之中购得一二手轿车跑出租，五年了，已取妻生子，却还挤身在我的那套陈旧的两居室楼房里，我只得在阳台上隔出一间小室，支起一张小床做了女儿的“闺房”，等待着她的远嫁！女儿天性聪颖，但高考失利，自费电大毕业，捧着一张文凭，怀抱一片希望，眼瞅着我为她东打西探，在家整整“赋闲”两载，实在无望了，适逢教育界集资募征教师，我只好贷款三万，替她交清集资款，总算为她找到了一份稳定的职业。三代同居一屋，斗檐之下，难免摩擦，一心想搬迁新居的儿媳，因我为女儿花掉了三万元钱而计较在心，奢望我能为她资助些许帮她购得一处属于他们自己的新居，可我空空如也，又负债累累，拿什么给他们呢？于是乎，厚此薄彼之嫌由我承担，儿媳便看女儿左右不顺眼，家庭纷争由此而起，老伴唯有忍气吞声，常将热泪洒在胸前……想起我这老伴啊，更觉愧对于她！她二十岁嫁我为妻，侍奉老母入土，照顾弟妹成家，虽“农转非”进了城，却为柴米油盐，儿女前程熬煎，整日抱一病躯，育孙做饭，分秒不闲……
这样想着，竟走到了老城墙角下被称之为“平民窟”的“坑坑院”。“坑坑院”是一个大土窖，雨天积水成潭，抽之不尽，四季阴暗潮湿，早年有60余户人家居住在这里，人员复杂，治安混乱，有门有道的，都搬迁走了，如今这里除了打工的，便是无力搬迁的。
前面，一座破屋依旧灯亮，那是我的长兄之家。我这可怜的大哥哟！年逾花甲，生得憨实，四十岁上才招赘一寡妇家门，生得一子。前年，侄儿在“坑坑院”为挣得一尺向阳之地，与人械斗致死人命后畏罪潜逃，深夜叩响我的家门，跪在我的面前。是我亲手送他入狱！侄儿被判无期，大嫂从此疯癫，整日寻着我讨要儿子，大哥更加呆讷……想到此，我不禁凄然泪下，大哥哟，我该去看看你们，可我怎么个去法呢？
一道手电光照来，我知道，那是年轻的教导员带领的巡逻队来了。我急忙掉转过头——我怕这些年轻的战友看透我内心的失落与酸楚，我要维护住我在他心目中“乐观、豁达”的形象！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忽然感觉他们英姿勃勃，正像我的当年……明天去交退休申请吧！潮流滚滚向前，新的篇章就由着他们去谱写吧！
退了，还会有事可作么？我想一定会有的！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更加寂静。回到家中，脱衣上床，妻睁开朦胧的双眼望着我，发福的脸上留有岁月的风霜，但那做姑娘时的纯真与清秀还依然可见。
“又去巡逻了？”妻问。
“是的，明晚不去了。”我答。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史永峰，笔名，冷梦良，公安一级警督，中华艺术学会会员、陕西公安文联会员、宝鸡孔子学堂客座讲师、陕西省宝鸡市孔子研究会理事、宝鸡市散文杂文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杂文及传统文化学术论文等散见于全国各类报刊杂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其杂文集《阿Q重返人间》；秦腔剧本《寡妇送匾》获宝鸡市戏曲创作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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