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兰：【四月的一天】
文/马兰兰 图/来自于网络
春
节
快
乐
四月的一天
◎ 马兰兰
正是四月的天气，水生哥的院子里，藤条缠绕如网的葡萄架上，冒着嫩绿的叶子，毛茸茸的，架子下面，几只孤零零的小鸡，蹒跚着身子，又很机巧地跟着母鸡钻进钻出，领队的母鸡，不时欢快地咯咯叫个不停，向小鸡们炫耀着自己新找到的几个酥香的米粒子。葡萄架旁是两棵大椿树，水生哥在两个树中间搭了一根粗粗的竹竿，光滑翠青。此时已经晒满了床单和被褥，一旁的腊梅树，光叉叉着枝桠，冒着花粒子，也被盖满了布片。
几个五六岁光景的孩子，用袖子狠狠揩着不听话的鼻涕，三五组队，开始长着小小的爪子，学着铠甲勇士的样子，模仿电影的情节，在葡萄架下、腊梅树旁，追逐嬉戏着，不时做出怒吼发功的样子。孩子们属小冰最皮。完全没有想过马上要当哥哥了，要做好一切充足的准备，还是蹦上蹦下，玩的满脸都是汗来，丝毫不理会自己妈妈九叶的叫喊，又怀上孕的孙媳妇九叶，看到自己的儿子完全指望不上，只好吃力地挺直腰板，托着肚子，抱着一盆子衣服，笨拙地走向门口已经盖上盖子的老井旁，将盆里蓝色的涤纶衣服晾晒在门前的竹竿上，清澈的水滴沿着衣角吧嗒吧嗒往下滴。
母亲不由得皱上了眉头，远远地喊着：九叶，你又开始洗衣服了。
“嗯，爷爷又尿床了，满屋子都有味道，我赶紧洗洗”
“九叶，要不要，我来给你帮忙。”
“小婆，正好今天天气好，我妈想抱爷爷到院子晒晒，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搭把手。”
“好。”
一向热心的母亲吭哧吭哧走到水生的门口，先把那扇红色铁门，完全打开了，阳光随着母亲的脚步一起走进去了，此时香菱嫂子正在堂屋里擦着那把粗笨的躺椅，两个半老的妇人协作有序地将躺椅麻利地抬下了水泥台阶，把它放在了院子里，屋子里那熟悉的潮状的喘气声，也随之蹿出来，更加清晰地响在院子里。
“香菱，你爸好点了吗？”
“还是老样子，发作起来，呼吸很不畅，声响很大，院子人多，我不好开窗的，刚好大部分人今天都去茶厂了，我就想着把我爸挪到太阳底下晒晒。”
“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顾忌的，谁没有个今天。听说肺癌晚期，保守治疗，还是可以熬过一些日子的。你爸一辈子没有想过福，老了老了，受这个罪，好在你们都很孝顺。细心照看，不像元禾那边的李家，互相推诿扯皮，凝视把老娘往河桥上一放，让老娘走失了。都是好端端的人啊？咋这么不经老，不经病呢？”
“一天的确要跟在我爸后边不停地换床单，换尿不湿，一天下来，光尿不湿就堆成小山似的，好在媳妇九叶乖顺，大着肚子还忙前忙后，负责洗。有时候，裤子上，黄蜡蜡的一片，提在手上，只想扔，但还是忍住去用水冲洗。水生对他爸很上心，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这几个月都愁白头发了。”
“也是，头上老人病危了，就指望脚下人好好孝敬，都有这一天，只是苦着你了，香菱。”
“没事，我们去把我爸抱出来吧。”
“好。”
慢慢地，那藏在人的喉咙里的呻吟咆哮声，越来越来清晰地飘向了葡萄架，只见两个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妇人，使出了浑身解数，母亲抱着老伯的上身，香菱嫂子搂着老伯的腿，虽然老伯很精瘦，毕竟是男子汉，高高大大，沉是必然的，又全身瘫痪，失去知觉，只有脑袋能转动，眼睛偶尔放出虚弱的辉光。自然是完全依靠她们托运了。·一旁的九叶也要着急地赶来帮忙，被迅疾地制止了。
“九叶，你不管，我们能行，等下要是摔着了，可不得了。”
“那我来扶着椅子。”
“来，搬爷爷了”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冰带着孩子们冲了过来。正准备搭把手。
“去玩去，你们都没有椅子高，别挡着路，拌着我们，可不是玩的”香菱嫂子急不可耐地喝止着。一帮屁孩子，马上让开一条道来，紧接着尾随其后，欢呼雀跃。
“你看，婆婆像不像铠甲勇士？好大的力气啊。”
“像，来，我们也来抬小冰玩”于是几个孩子又跑开了。
终于把老伯安放在躺椅上，看着老伯皱纹纵横的眼角，闪着一道温暖的光芒，还有春天一般的色彩，母亲忍不住摸着老伯的手说：学军哥，你看你儿子娶了多么好的媳妇，你孙子也娶了这么贤惠的妻子，羡慕你啊。好好躺着休息一下。
老伯的眼珠子来来回回地转着，清澈的泪珠不自觉地溢出了眼角，躺在太阳底下的老伯，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个只有疼痛撕扯自己的世界。
一如既往的咆哮声，在老伯的喉结里忽上忽下，毫无节奏感，听起来有些骇人，像是马上要辞别人世，做最后极尽全力的挣扎和反抗。
但大家已经习惯了。人嘛，都要走到这一步的，只是苦了老伯。
太阳暖暖的，九叶终于弄好了老伯的房间，里里外外打上了清新剂，这才安适地坐在门口歇歇。终于起身下台阶的时候，啊呀一声，急忙用手掌拖着肚子喊：妈，我肚子疼。
“九叶，不要慌，我马上来。婶子，快过来，九叶要生了。”
“九叶，你忍忍，我们马上去医院。”
“小冰，快去喊你爷爷和爸爸，她们在后坡茶厂。就说我们先送你妈去卫生院了。”
“嗯”小冰带着孩子屁颠屁颠地往后坡去了。
母亲和香菱嫂子又开始了完美合作，一个扶着九叶的左边，一个扶着九叶的右边。急匆匆往医院去，边走边喊：“七蓝，别看书了，快出来，到水生哥家这边，照顾一下你的大伯。”
这可难为我了，还要听他恐怖的呼吸声。但一想到是我大伯，也就心生悲悯，于是拿着书，赶过去了，阳光越来越暖和了，甚至散着金色的光芒。照在了大伯的身上，他终于睡着了，喉咙里虽然时不时传出困难的呼吸声，但没有那么刺耳惊心了。
我想到，人大限将到的时候，多听一听经是好的，于是拿着手机下了佛经，放给老伯听。
院子真安静啊，老伯半干的衣服在阳光下随风轻轻飞扬着，干净的床单也自在地飘着。
我有些瞌睡，隐约梦到了远方的草原和雪上，还有一只白鹤飞向了辽阔的天际。
赶着回来的水生哥和大斌，放下了锄头，跑了过来，满面含笑。闻声醒来的老伯，凝望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竟然有太阳的光芒。水生摸了摸父亲的头，喜滋滋地说：“爸，你又能见重孙子了，你好生躺会儿，等下回来给你熬米粥，我们先去卫生院看九叶去。”
说完扭头朝向七蓝：“七蓝，麻烦你好好照看一下我爸，有啥事情给我们电话。”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我连连点头。
“爷爷，我们也要去。”
你们就在院子里玩。我们很快就回来。
还没说完，扔下小冰他们就急慌慌地骑着摩托车走了，院子里留下一道青烟。
太阳越来越懒了，呆在天空中央不动了，该做饭了，我把小冰叫过来，反复叮嘱孩子们照看好太爷，准备给母亲他们做午饭了。
院子里，小冰他们继续闹腾着，老伯睡的越来越香了。几次过去看的时候，他似乎感觉稍稍畅快了些，睡的竟然睡的有些踏实。
很快，水生突突骑着车带着九叶和小婴儿回来了。乐得不可开支，一跳下车就忙着要把孩子抱给老伯看。
但老伯早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在阳光下停止了呼吸，嘴角隐隐地藏着一丝笑容。
水生紧紧地抱着小婴儿和自己的父亲，痛哭失声。
四月的太阳地里，平白地起了一丝丝凉风，葡萄架上，那些葡萄叶子更加疯狂地长了起来。母鸡带着小鸡们更加欢实地院子里叽叽咯咯个不停，春天完完全全地暖和起来了。
院子里，老伯的衣服，尿湿的被单，都干了，满满的都是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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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兰简介
【作者简介】：马兰兰，陕西山阳漫川人，城区三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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