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作画 繁至简归》 ——麻纸石色的重彩山水
【五月槐香】创作手记
在多数时间里,我们似乎都生活在灰色之中——这种“灰” 并非来自阴霾的天气和污染的环境,而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感受和思维方式,往往更偏向于灰色。然而记载中,早先的中国 绘画却无不设色,设色中又先有重彩,据考证,“重彩”一词最早 源自唐朝,历经千余年的发展传承,如今已经形成一套非常成熟 的表现方法。1998 年蒋采萍先生重新提出“重彩”一词,一方面 体现绘画回归传统的必然性,另一方面也期望从传习上解放、开 拓中国绘画新的色彩观路径。
记忆总会帮我们拣选最感动的画面。那年,我在蒋先生工作 室学习了半年多,转眼又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我想起家乡晴空映 照的小岛上,那些生活在海岸槐林间享乐良辰的人们,我虽远隔 千里,那场景却格外清晰:绿是那个季节的主调,满树的槐花, 仿佛晴空中的白云,细小的花叶干净明亮,在风中摇曳着,而深 赭的树干和暗影里的树林,因为天海的映照透出神秘的石青色, 山石、坡地,像极了在绿毛线里加了些赭黄而织就的巨大的地毯。
如果说“画什么”是一瞬间的念头,那“怎么画”就需要认 真的考量。我想起不久前买的黄麻纸,很适合画沙滩,它纤维长, 纸浆粗,纸质坚韧,纸面上还有未经捣烂的黄麻、草迹,甚至布 丝都清晰可辨,更重要的,在黄麻纸上直接作画会行笔滞涩,在粗糙的纸面上用颗粒状的石色,会使画出的线条形成一种细微如 书法飞白的空间,这微小的空间会给线条带来一种有生命的呼吸, 这想法令我兴奋了好几天——这可以避免之前我在使用石色时 画面形成的沉闷感。我决定尝试放大这种感觉,让笔与笔之间也 留出空隙, 那感觉就像我们的头发,不管怎样千变万化的发型, 都由无数的发丝组成,繁而不乱。
黄麻纸毕竟是厚薄不均的,有几处微薄的地方几乎像纱一样 透明,我在处理过的黄麻纸背面托了一层温州皮纸做为“命纸”, 这不仅解决了纸的匀度问题,而且还可以增加纸的柔韧性和平整 度,也能更好地托住颗粒状的石色。当长宽各两米的麻纸被分裱 在四块木板上矗立在我面前时,它们简直就像夕阳下的一片沙滩, 泛着微黄的光彩,松软而平整。
在我的工作台上,用蓝铜矿和孔雀石研磨而成的石青石绿, 在玻璃瓶里光彩夺目,因为是天然矿物颜料,它们尽可以历经时 间洗礼,即使千年也不会变色。在没有化工颜料之前,中国画的 颜料都取法自然,制造颜料往往需要踏遍千山万水,以矿石、动 植物为原材料,加工成块状或者粉末的颜料,用的时候再调和胶 液,在墙壁、绢帛和纸张上作画。对于设色,中国人有着独特的 规律和方法。青与赭,是中国画里最具代表性的冷暖对比,可以 表达最丰富的画面色彩与精神内涵,这两种颜色相辅相成、相得 益彰,既增加色彩的对比度,同时也能表现出平衡感的视觉效果, 创造了无数的青绿山水的典范。我想在我的画面中,有了赭石的衬托,青、绿会更加厚重明亮,生机勃勃。 我用狼毫勾线笔蘸好赭石色,在画面的一侧从槐树开始,以色笔生发的方式,逐渐“生长”枝叶和邻近的树,再依次描绘坡 石、建筑、人、物......一直绵延到海。海在画面上方的四分之三 处留了白,这留白的“空”,会和先前画面的“繁”形成对比。按 照自己书写性画画的特点,我以青、绿、赭石代墨,因型起笔, 因势转圜,画得很是顺手顺心、不觉便笔笔生发,此时画面出现 一种自然的律动,看起来生机盎然。这些高纯度的石色线描经过 排列组合,行成了一种令人愉悦的秩序感,这很令我惊喜,毕竟 能在见笔见色间同时完成色线造型,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尝试。
我画的这些线正是中国画里最典型的“春蚕吐丝描”,这画 法虽然古老,但热情却无新旧。此时的我也仿佛春蚕般,用热烈 的情感,编织着一根根丝条,那笔触绵密的色线如织就的新锦, 而笔笔之间留出的空隙,更让画里的物像有了空气般的通透与流 动。如果一次“写”出的石色线条不足以令画面饱满,我就会多 来几次,每多一次就更接近我理想中的画面。在行笔时我会控制 自己的呼吸,让笔触徐疾有度,不急不躁。
画面的配色是繁简的博弈。我在用赭线勾好的槐叶上,用石 青石绿点染,然后用蛤粉染白色槐花,映衬着朱红的屋顶,倒有 几分宫廷的华丽。整幅画只用了面积很小的两块黑色,染了屋顶, 这黑隐约透出黄麻的底色;画面的建筑用了最简洁的平涂处理, 与先前的色线形成了疏密的对比。从近处看,冷而明亮的石青石绿与温暖沉稳的赭黄相称,绘画语言很是响亮,又有朴素沉厚的 黄麻做底,消解了浮艳,画面沉稳而灿烂。
这绘画过程的繁复,正像这一芽吐绿、万物生长的季节, 每一笔到处,都如万物的生长,融在万笔形色构成的色彩里,至 繁归简。
五月的家乡,晴空映照的小岛上槐花盛开,香风十里,我仿 佛又置身于那明媚灿烂之中,无论闲忙,都与在那里生活的人们 一样,宁静、安然。
这幅作品完成于那年初夏,我给它取名《五月槐香》。
2020 年 8 月于小峪精舍 董婷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