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 韩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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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550期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 小姨」
文/韩院宁
小姨只比我大了几岁,单眼皮,脸上白净,没有高挺的鼻梁,也没有樱桃小嘴,头发又黑又粗,并不时的被她梳出一个新的花样儿来。
在我的印象中,有小姨的地方,就是乐园。
我小时候,一到周末,逮着机会就往舅舅家跑,然后,小姨也就不用干什么活儿了,她会领着我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小伙伴家里如果没大人,我们就选择在家里玩,把门一关,里面就是我们的天下、可以肆意狂欢了。
最喜欢玩的仍然是过家家,那天,小伙伴拿来她妈妈的头巾绑在小姨头上,小姨就是“妈妈”了,因为小姨个子不高,小姨的另一个朋友个子稍高一些,当的是“爸爸”,小伙伴拿来了不知道是她爸爸的还是她爷爷的木头枕头,我脱下外套,包住那个枕头,就是“小娃娃”了。我印象中那个枕头不小,是用木头做的一个长方体,长四、五十厘米,宽和高大约都是近乎二十厘米的样子,大家一起包的时候,我掂过,不轻呢!我和另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小伙伴扮演俩孩子,然后“一家五口”开始去“赶集”,“爸爸”在前面稍微猫着腰用手搀扶着“妈妈”,“妈妈”头上包着头巾、怀里抱着“小娃娃”,后面跟着两个大娃娃。“赶集”从前门口开始,“一家人”慢慢走到锅灶旁,“妈妈”细声说:“咱的铲子坏了,买一个吧!”,“爸爸”说:“好”,于是“爸爸”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片水果糖的包装纸当做是钱,放在锅台上,拿起铲子、馋起“妈妈”继续“赶集”,转到后门口了,“爸爸”说:“咱屋里绳子断了,买一根吧?”这时“妈妈”微微撇撇嘴,歪一下头,轻声道:“嗯,好吧”,“爸爸”再一次把手伸进口袋,啥也没摸到,就握着拳头出来,把手伸到挂绳处,张开手掌,做一下放钱的动作,再拿起绳,这时,她看看铲子,看看绳子,再看看后面跟着的我俩,耸耸肩、正正背,一本正经地说:“来,你俩一人拿一样,一会儿咱到前面给你们买糖吃!”我俩夸张地点一下头,“噢,好”。“一家大小”又继续“赶集”,并用同样的动作“买了”“水果糖”和“点心”,其实就是一个空的烟盒和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线团。转到了前门口的炕跟前了,“妈妈”稍稍扭一扭腰说:“累了,歇歇吧”,可是炕有点高,抬腿上不去,于是“爸爸”搬来一个板凳,“妈妈”便抱着“小娃娃”准备上炕,她先抬起左脚踩到板凳中间,再把右脚跟上来,可就在这时,后脚一上来踩到了板凳的边边上,没来得及移动脚,板凳一下子翘了起来,“妈妈”被摔了下来,怀里的“小娃娃”从手中脱落,小姨被翘起的板凳碰到了额头、木头枕头砸到了腿,“啊”一声坐到了地上,哇哇地哭起来,其他人一下子蒙了,慌乱地去扶小姨,她太疼了,也不起来,几个人就在她的身旁蹲下,不知说什么好,小姨揉着小腿处,眼泪一股一股地流,从眼角到鼻翼,再流进张开的嘴巴里,哭着哭着鼻涕也出来了,鼻孔处还能吹出个泡泡,仰着头,声音很大,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小,脸上被抹得脏兮兮的,眼睛红红的,我们发现了她的伤,膝盖下面的小腿处被砸进去一个坑,坑底紫红有血;额头上的碰伤比硬币还大一圈,红红的,稍稍有点肿胀,她还依然哭着,声音小了一些,肩头一耸一耸,不过这时候她愿意让大家扶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了,又过了一会儿,变为啜泣,她用袖子抹一抹脸,接过了我递过去的翻交绳,我为她拍拍身上的土。除了在屋里玩,我还跟着她到村外去玩,草滩上、地坎处、水渠边……都曾留下我们的闹声和笑声。
后来,长得大点儿时,就感觉,有小姨的地方就是我的港湾。那时候,爸妈总是特别的忙,我也被安排去干各种各样的活儿,感觉就好像总也干不完,还总是干不好,所有的周末,只要有机会,就赶紧往舅家跑,常常是一个人,淌着没过膝盖的水,手里提溜着鞋就过了河,然后一路小跑、一路哼歌就去了。外婆从来不让我干活,哪怕她明明知道有些活儿我是能干的,也能干好,她也不让,需要时会喊舅舅或是小姨,我只是在旁边稍微搭把手;外爷也一样,不让我干活儿还会把家里那棵桃树上的桃子挑几个特好的,给我留着。他们总会在我去的时候,安排小姨带我玩,有时候小姨去割猪草,我也跟着去,玩着、帮着,回来时,衣服湿了、脏了亦或是破了,小姨总会挺出来挨骂,我没胆量就躲在门外偷偷瞅,一直等到她出来,为她递上一条毛巾,她也不接,我继续托着毛巾,看着她抬起手臂,用衣袖抹脸,然后陪她一起出门坐到门外的石头上,默默地坐着,安慰的话很少,大多时候是静等她自舔伤口而后自愈。
遇上舅舅家村里要演戏了,那么开演前很多天时,小姨便会拉着我去看外爷排戏。这排练戏是在村外,离家好远的大队部里,外爷总是白天干活,晚饭后去排戏,不带小孩的。这时候,小姨总会拉着我提前在门外的不远处埋伏好,看到外爷背着双手出村子了,便悄悄跟在后面,不让他发现又不能落下太远,要不然,出村子的那段路太黑,没有人居住,特别害怕。到了之后,小姨紧攥着我的手,钻进人堆,挤到前排,用我们仅有的眼光看着外爷和其他的一些演员在场子中间走走、停停、唱唱,但要防着外爷看到我们,这时旁边如果有人叫好,我们也跟着喊好,然后必须在散场前钻出人堆往回赶,走到那段黑路时,我们能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但不能被追上,到家门口后慢慢地推开门,悄悄溜地进房间,迅速地躺下,静静地不喘大气,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外爷的脚步声、推门声、关门声、进入里间的声音,直到一切恢复平静,我俩会同时“哈哈哈”,笑着笑着进入梦乡。
再后来我上初中了,也能帮爸妈做更多的事儿了,去舅舅家的次数也就少了,但寒暑假必然会找个机会去住上一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哪怕一、两天也很满足。那个时候,小姨更像是闺蜜,有小姨的地方就是世外桃源。小姨也毕业了,她常常会把大舅穿过的裤子,给自己修修、改改,变成一条时髦的喇叭裤,穿在身上左瞅瞅、右瞧瞧,走上两步,问我美不美,说老实话确实挺美的;有时候我会帮她扶着镜子,她要趁着头发洗过而未完全干时,用发卡卡出一个蓬蓬松松的样子,等到头发干了再取下发卡,头发依然蓬松很好看;有时候我会告诉她我们班有个男生总喜欢在后面一位女生的跟前嬉笑,她便悄悄告诉我,她的同学中间也有一位男生很不错,心善、性格好。我问她的态度时,她说还没允,男生刚刚去外地挣钱,她自己也觉得应该先处处看看,明年再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年春节就同意人家上门提亲,说这话时,小姨脸上的红晕久久不去,眼睑下垂,语速慢,语调低。
美好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我的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二那年春天,突然间,戛然而止。那天下午,小姨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走到邻村村外,出事了,离家几百米了,她没能到家,再也到不了家了,见不到等着她回家吃饭的双亲了,她给双亲买的新出炉的点心,还挂在车头上,孤零零的,摇摇摆摆,她再也无法看到她的双亲吃到点心的样子,至于合不合口味,也都再也没法去调换了,再也没法为母亲去洗锅碗,没法为父亲整理烟叶,再也没法用刚学的手艺为她的哥哥做件合身的衣服,再也不能了……那一刻,全世界都凝固住了,就定格在那一刻,没了声音、没了气息,没有了……全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喘不过气来,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把我的心一攥一攥似的,攥得我窒息,攥得我剧痛,剧烈地、撕裂地疼,仿佛血都被攥出来了,顺着手缝往下滴,全身开始发抖,并一抽一抽的,感觉周遭有千万把冰冷的尖刀慢慢逼向我,尖尖的,带着冷光,我冷极了,身体不由得抽,抽着抽着,周围的光线悄悄变暗,直至完全变黑,我,被吞没了……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听得外面有人走路,那脚步声有点像小姨;远处几个人在说话,这些声音里总有一个声音像小姨;路过的自行车的铃声,也似乎像小姨的。我的头晕晕乎乎的,眼睛肿胀肿胀的,特别涩。勉强抬起头,托起下巴,可是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有小姨的影子,门口、窗边、屋子中间……眼泪又一次像决堤般涌了出来,再次嚎啕大哭,任由眼泪流向嘴巴,流向下巴,灌进脖子……再也没有人拉着我去疯、去跑、去撒欢,再也没有人在我背后提醒我“走路正正地走,别扭腰”;再也没有人问我穿军绿色的、还是藏蓝色的裤子好看了,再也看不到她谈论男生时,羞羞的眼神、红晕晕的脸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睡梦中,小姨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身上、手上脏兮兮的,脸都模糊看不清了,我特别特别生气地埋怨她“你干什么去了,去了这么久,害的人家一直等,一直等,一 直 等……”
好多年好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敢提“小姨”俩字,不敢说有关小姨的任何事情,不敢瞧一眼她曾住过的房间,真的害怕去舅家。好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常常在夜里梦到她,梦到她风尘仆仆而入,梦到我埋怨她。
小姨是普通的,是平凡的,普通到她的眉眼你挑不出靓点,平凡到她随便地站到一群人中,你都找不到她了。但是,她在我的心中是伟岸的、是亮丽的,在我心中占据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也削减不了的,她是我心底最里层、最最里面,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任何时候一碰就剧痛的口子。
小姨,我的小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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