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五月二十三日清晨

梁东方

阴天的早晨

清风徐来

柳树摇曳

布谷鸟歌唱

这样的时光

让人怎能不爱意徊惶

每一口呼吸都太美

每一个思绪都那么缥缈

那么

狷狂

放下一切

立刻投身到大地上

去骑车

去跑步

去走走停停

像一只俯首帖耳的狗一样

嗅闻这清晨里

所有的

细节

去飞翔

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样

纵览小满时节的

辽阔

发出自己的

声响

早晨的风吹着楼下的柳树，柳树圆润的树冠随风而动，顺势而为，幅度很大，却每一次都能完全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风不过是在给它按摩，它就借着风做了早晨的运动。站在一起的法桐则矜持着一动不动，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原则，笔挺地保持站姿才是应有的范儿。哪怕法桐树其实不大，还在少年。

因为阴天，早晨五点的时候，空旷的麦田上空就只有风和布谷鸟的歌唱，只有柳树的摇曳和清新的好空气，没有阳光，没有过早到来的炎热。这个周末的早晨，宜人得实在让人小心翼翼，生怕稍微不小心就让老天改变了主意，变得不像这么好，而回到原来越来越热的轨道上去了。

这一定是别的地方夜里下过了雨，让这里的天空和大地沾染了水汽，变得像是海滨一样气象万千纷纭璀璨。山前平原上辽阔的初夏像一幅巨大的油画丰腴地展开，让人不由自主地走进她无边无际的怀抱。

大宋铁路上长长的火车在山前平原上奔跑，将多年前的铁路记忆重新带了回来。这虽然是一条不办理客运业务的货运线路，但是路轨和大地的关系方式却一如从前的客运，让站在不封闭的铁轨旁的路上的人，也恍惚回到了已经开始久远了的过去。

过去的阳光就这样清晰地从乌云后面倾斜下来，照耀在过去的植被缝隙里，掉落到路边道渣铺满的路径上；过去的植被就是这样还没有被房地产侵袭着参差着葳蕤着伸展着昨夜长长了的枝蔓，绿色的花椒和圆润的核桃都尚青青小。而茅草还碧绿，麦子却已经开始微微开始有了黄。早晨起来把大地做了公园来溜早的老人孩子，沐浴着这一如过去的笔直的铁路线旁的清新空气，蔼然无声地走着自己的路。

我推着自行车一点一点经过这样的路段，不忍太快就将眼前的一切闪过；时间之流将在也许半个小时以后让一切改变，而太快的交通则会在一瞬间。站到一道被土掩埋了的老桥上的时候，看见下面河道里一对年轻的夫妻正骑了三轮来采苇叶。他们采叶的方式是挥动镰刀，齐根将芦苇一把把割下；据说除了苇子叶可以包粽子，芦苇茎秆和小叶也是羊最爱吃的嫩草。黑胖的丈夫和穿条格衬衣的窈窕的妻子，在不怎么说话只有刷刷刷割草声的忙碌中，只一小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车斗。顺着河边大杨树上那些在阳光里摇摆着蜡质光泽的树叶下的阴凉，回村子里去了。

过了桥，山前平原上的辽阔已经在眼前展开，伸展向无边无际的大地的道路上几乎没有树，只有两侧簇拥着的麦田，不遮挡视野，在任何一个方向上都可以任人将目光放到最远。

走到这条路上就又走上了早晨以来不知第几个高峰体验，像是虚幻不实的梦，像是脱离开了既有的一切的崭新的异地，像是人生突然抵达了一个想都不敢想的顶点。只要这样走下去，就可以在无限愉快里，听着音乐台一首汉语歌一首外国歌的交互播放，吹着馥郁芬芳的风，任思绪飘扬着走下去了。

在这样最宜人的美好季节里，在这样难得的明丽而不晒的早晨，踏上这样遥远的旅程，就不仅是走入画中，还在走进去的同时将这幅画顺着脚步延展了下去，延展到哪里，哪里就都像是画一样美。

这是人在大地上的幸福，这是再没有可以超越其上的福祉，这是人之为人在天地之间最惬意的享受。最最值得珍惜的是，它并非一瞬，而是很绵远很绵远的当下，你只要一直走下去，它就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