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雪域飞歌:40.手指压在弦上
作者简介:
陈琳,女,出生于重庆市,现在郑州市某企业工作。1985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西藏,在藏工作十三年。在杂志报刊发表过多篇小小说,杂文。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雪域飞歌”。
40.手指压在弦上
田笑雨自从看见张浩天给李红献花后就顿生醋意,不再想和他说什么了。张浩天几次要向田笑雨解释她都不给机会。这天,张浩天正忙着起草采访稿,抬头看了看表,已过了下班时间,回头看见田笑雨一个人站在窗前摆弄花草,就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也不说话。”
田笑雨背对着他不吭声。
张浩天放下笔走过去,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田笑雨依然不说话。心里有气,盆里的土都翻到了外面。
张浩天把土抓到花盆中,看了她一眼,说:“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李红,还吃她的醋!”
“我没有吃她的醋!”田笑雨又翻出一些土。
“小心眼!你以为我看不出啊!”张浩天把翻在外面的土捧进去。
田笑雨拿着铅笔头故意把他刚捧进花盆的土又翻了出来。
“说说,为什么生气?”张浩天拍拍手上的土看着她。
“我看见你给她送玫瑰!”田笑雨扔下铅笔头走到一边。
张浩天走过去说:“你听我说,那天……”
这时,电话响了。张浩天转身去接:“你好,是报社。喔,是周逸飞啊,找笑雨?”张浩天刚才还说田笑雨小心眼,可接了周逸飞的电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举着电话摇了摇:“周逸飞,找你的。”
“不接!”田笑雨头也没抬。张浩天刚要挂电话,田笑雨又说:“等等!”然后抓起听筒,立刻变了一个腔调,用张浩天完全陌生的矫情嗓音说:“逸飞呀,什么事?什么,一起去看电影,好啊,好啊。我马上就来,等着我啊!”说完“啪”一声扣了电话,对张浩天嫣然一笑,转身跑下楼。
张浩天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怔怔地站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才瘫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电话机。突然他用力一挥,把桌上的稿纸和笔全扫在地上,站起来走了。
他饭也没吃就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天都黑了才坐起来,从墙上取下吉他拨动琴弦。音乐一响起,房间就被忧伤的气氛填满了。还是他最喜欢的《橄榄树》,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弹起来却充满了失落和悲凉,一遍又一遍,感觉每一个音符都在无情地敲打着自己伤痛的心。
李小虎回来了,听见漆黑的小屋传来一阵阵悲悲戚戚的吉他声,怔了一下。他推开门打开灯,看见张浩天坐在床边抱着吉他,走过去拍了他两下:“发什么神经!灯也不开,把好端端的《橄榄树》弹成了《二泉映月》!”
张浩天停止了弹拨,但手指一直压在弦上,半天不说话。
李小虎把手中一块彩布抖开,问:“你看这是什么?”张浩天依然不动。李小虎把他的吉他挂起来,把一块方方正正、五颜六色的画布放在他手中。张浩天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不就一块布嘛,有啥好看的!”
李小虎推推他,说:“你就不能好好看看,敬畏些、虔诚点!”
张浩天这才捧起画布认真看起来。画布上方有个杆,下方是个轴。轴的两端用纯银裹着轴头,轴身还雕有精美的黄龙。画布中央一个戴着黄色尖帽的僧人正端坐在五彩莲花宝座上,他的四周布满了祥云、山丘、湖泊、动物等景物。整个画面色彩明亮,对比强烈,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和典型的藏族绘画艺术风格。张浩天已经猜到这是一副唐卡了,他把画布推给李小虎,“这不就是你魂牵梦绕的唐卡吗?”
李小虎没有想到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赞叹道:“有文化!”又指着画中的僧人问:“哪你知道他是谁?”
张浩天嘴角一撇:“他不就是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吗?”
李小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这你都知道?不简单!”
张浩天“哼”了一声,躺在床上。
李小虎津津乐道:“你看这绘画技巧和制作工艺,多么精细考究。这些颜料可不是西洋画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学染剂,都是纯天然矿石和绿色植物。不管多久都不会褪色,价值连城!”
张浩天听他这么一说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用手摸了摸,说:“颜色这么鲜艳光亮,是不是昨天才画上去的?”
李小虎一把抓过来:“什么眼神!你知道做这样一幅唐卡要多长时间吗?”还没等张浩天回答,又自问自答,“从制作画布、构图、定稿、着色到勾线定型,再到缝制装裱,一套工序下来少则半年,长则十年,你说要值多少钱吧!”
张浩天摸了摸画布的质地,感觉不出是麻还是棉,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李小虎得意地说:“好的唐卡都是用丝绸做的,而且比我这个大,上面还镶有珠宝、黄金,做好后还要请喇嘛念经,盖上加持喇嘛的朱砂手印!”说完小心翼翼地卷起唐卡。
张浩天问:“你花了多少钱?”
“积攒了大半年的工资全给人家了,没钱吃饭了!”
“怪不得这几天偷偷拿我的饭折去食堂打饭。”
“看你小气的,才吃了几次就有意见了?”李小虎笑了笑,把唐卡塞到床下木箱里,神秘地说:“我有个重大决定!”说完指了指不知何时贴在床头的一张白纸,念道:“保证书,从今天起,我李小虎开始戒烟,攒下的烟钱用于藏族艺术品的收藏。保证人,李小虎。监督人,张浩天。”
“千万别发誓,发誓就意味着强迫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再说我也不是你的监督人!”
“这忙都不帮,哪像个大哥?你看我默默无闻帮你把包裹都取回来了,讲什么条件没有?”
张浩天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个电吹风,他笑了一下,但笑容转瞬即逝。
李小虎说:“你头发几寸长,还让家里寄个电吹风?太小资了吧!”
张浩天叹口气:“我哪用得了这玩意,这是给笑雨买的!”说完找了个插头试起来。
“什么,你给笑雨买电吹风?好贴心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上次她就是因为洗头没干睡了,得了肺水肿住进医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小虎走过来蹭了他一下,一脸坏笑:“刚才还不愿帮助同志戒烟,现在怎么又这么高风亮节了,是不是爱上她了?”
张浩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否定:“你想得太远了吧,买一个电吹风就爱上人家了?”心想,不管她今后喜欢谁,这个电吹风都应该送给她。他站起来说:“送电吹风和爱情无关。在西藏我们都没有家,人家又是一个女孩,同志间多一些关心应该的。”
“不要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爱就是爱!”李小虎说。
原本以为爱情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可是现在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是,张浩天内心还是挂念她、渴望她好,这一点不容置疑。他把线卷起来,说:“我现在就给她送去,万一她今晚又洗头了呢,说不定就用上了!”起身看见地上一枚“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纪念币”,捡起来塞在李小虎手里:“要攒钱,就从这第一枚硬币开始吧!”
“这是最后一枚了,一定要留下作个纪念。”李小虎接过来小心地夹在钱包里。
张浩天去找田笑雨,远远看见她正在开门,猜想她一定是和周逸飞看完电影刚回来。他喊了一声。
田笑雨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上次你住院后,我就想给你买个电吹风。可跑遍了拉萨城都没有买到,就写信给家里,今天刚收到就给你送来了!”张浩天说完把电吹风放在她手中。
田笑雨如沐春风,激动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从见到他第一面起就得到他的无私帮助,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后来他又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的命,感觉心和他靠得更近了,坚信从此他就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会有一辈子都讲不完的爱情故事。可是没想到才起航的爱情之舟就改变了航线,这么快他心里就装了别人,而现在,他又温情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送来了春风般的温暖。田笑雨捧着电吹风,百感交集。
张浩天不敢看田笑雨的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表达的爱情这么快就飘走了。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送她礼物,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时,他有些失落。
两个人都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张浩天说了一句:“不早了,我回去了!”
田笑雨就在张浩天转身那一刹,泪流满面。她想喊住他,可泪水流进了嘴里。
张浩天刚拐过墙角,一个身影像闪电一样从黑暗中跳出来朝田笑雨宿舍走去。随后,周逸飞的声音飘过来:“笑雨,别关门!”
俩人看完电影刚分手他又跑回来干什么,一定是还有许多知心话没有说完吧?这么快他们就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张浩天心里好难受。灯光下他看见周逸飞从怀中取出一条红色丝巾:“你看,这是前天我去广州开会特意给你买的……”
张浩天的心好像被针深深刺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走了。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看见电吹风盒子中还夹着一封信,赶紧打开。
“浩天儿:
转眼你到西藏快一年了,可在妈妈眼里却像过了十年那么长。自从你走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你。
每次来信你都报喜不抱忧,我不相信西藏有你说的那样好,啥都不缺,吃的都是白米白面。你爸爸说你尽骗我们,说西藏啥都不长,哪来的白米白面?我想也是,如果西藏真有那么好,大家不都抢着去,还要国家动员干啥?
你爸的身体时好时坏,咳嗽加剧。我天天都在劝他少抽点烟,不要再生你的气,可他始终想不通,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怎么就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了!前段时间你爸又住了一次院,你弟弟又要上学,我一个人可忙坏了。多亏你的同学蒋小娟来帮我,跑前跑后,替我做了不少事,要不,我一个人真应付不了……”
爸爸又住院了?张浩天的眼睛有些湿润,纸上的字也变得奇形怪状起来。蒋小娟来家里帮忙?张浩天又很感动。看完信他心里五味杂陈,倒在床上用信盖着脸。
李小虎想摸烟,可看见床头的保证书忍了忍,自言自语:“不能死灰复燃!”说完,又把床下的唐卡翻出来看,发现张浩天看完信有些反常,便走过来逗他:“想妈妈了?”见张浩天不言语,就揭开他脸上的信,看到他眼角有泪,打趣道:“还哭鼻子?”
张浩天抓过信又盖在脸上。
李小虎问:“刚才不是去送电吹风了吗,笑雨都给你说啥了?”见他还不吭,便分析起来,“你说,她是不是在和周逸飞谈恋爱,那天周逸飞在医院里说话的口气……”
张浩天一翻身坐起来,说:“别没事找事啊!”
李小虎还在进一步分析:“周逸飞在医院里说话的口气,感觉他已经和田笑雨私定终生了一样!”
张浩天把信塞到枕头下,厉声说:“别给我提周逸飞!”
李小虎一脸迷茫:“咦,过去我说周逸飞坏话,你还说我小肚鸡肠,今天你怎么了?”
“今天我就是不高兴!”
突然停电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李小虎站起来拿着脸盆向门外走去,嘟噜着:“莫名其妙嘛!”
等他洗脸回来,张浩天已经蒙着被子睡了。李小虎赶紧钻进被窝,可不知怎么心中还惦记着那副新买的唐卡,又翻身坐起来点上蜡烛细细地看。没看两眼,张浩天坐起来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李小虎摸黑把唐卡塞进皮箱,躺在床上还是兴奋,又想起洛桑教的几句藏语,便反复念起来:“人是米、马念达,吃饭就是卡拉沙……”
“碰”的一声,张浩天把蜡烛头狠狠砸在他枕边。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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