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教研

烟斗教研

作者：李广生

夜深了，猪老师溜进厨房，手里握着一把刀。他面色凝重，但步履轻盈，双目烁烁发光。

早春的夜如此静谧，只听见沙沙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一块石楠木根料，在猪老师的锉刀下显露出烟斗的雏形。就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原来是熊孩子造访。猪老师很高兴，他们已经成为朋友。猪老师把他让进厨房，师生二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个垃圾桶，上面一层锉下的木屑。

熊孩子：“您在制作烟斗吗？”

猪老师摇摇头，笑而不语。

“明明就是烟斗嘛，这我还看不出来，搞得神神秘秘的。”熊孩子说。

猪老师：“在你看来这是一支烟斗，或是我正在制作烟斗。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教研。”

“别逗了，”熊孩子笑了，“您欺负我不懂吧？教研，怎么着也应该拿本书吧，可您拿的是什么？锉刀、木料。这是哪门子教研！”

“唉，”猪老师长叹一口气，“人们对教育以及与教育有关的问题误解太深。一谈到教育立即想到学校教育，事实上学校教育并不是教育的全部。一谈到学校教育立即想到书本学习，事实上书本学习也不是学校教育的全部。教育还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更深邃的内涵，值得我们去探索研究。”

“您的意思是您正在进行这方面的探索和研究？”熊孩子说。

“正是如此。”猪老师点点头。

熊孩子：“愿闻其详。”

猪老师：“一个美国人，叫杜威，是哲学家，也是教育家。他的教育理论不仅在美国，在世界范围内都有深远影响，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他倡导做中学。他的一名中国学生，在上个世纪初，把他的思想改造后应用的中国的平民教育实践中，取得了卓越成就。”

熊孩子：“您说的是陶行知吧，就是那个‘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人？”

猪老师：“是他，难得你能记住他的名字。他是一个有资格写进我们民族记忆的人。”

熊孩子：“您指的是他的奉献精神吧？”

“不仅仅是奉献精神，”猪老师说，“还有他的实践精神、创造精神，以及对中国教育理论做出的巨大贡献，都值得我们记忆。”

熊孩子：“我洗耳恭听。”

猪老师：“他其吸收老师杜威“教育即生活”观点，结合中国教育实际加以改造提出“生活教育”的主张，简而言之即：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他还提出“六大解放”：第一，解放儿童的眼睛，让他们多观察现实社会，多了解社会现实生活。第二，解放儿童的头脑，使他们从迷信、忙从、成见、曲解、幻想中摆脱出来，大胆想象，独立思考。第三，解放儿童的双手，让他们亲自动手操作参与实践。第四，解放儿童的嘴巴，使他们可以享受言论自由，鼓励儿童大胆说话。第五，解放儿童的空间，让他们接触大自然和社会现实，拓展学习范围。第六解放儿童的时间，使儿童有时间游戏、思考、表达和实践。”

“这位陶老师说得太好了！”熊孩子忍不住插嘴道。

“是呀，”猪老师继续说，“直到现在，他的思想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今天的孩子，依然需要解放。”

“解放？”熊孩子有些疑惑，“是不是太严重。现在的孩子还需要解放吗？他们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甚至有些无法无天了，当然我说的也有些严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我看还是应该多一些管束，而不是解放。”

“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矛盾，也就是表里不一？”猪老师说，“你听到陶行知先生的理论大声为之叫好，可以一涉及当前的教育又改变了态度。这是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两张皮，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素质教育喊得轰轰烈烈，应试教育搞得扎扎实实。”

熊孩子想了想说：“经过您的提醒，我发现自己确实如此。可为什么这种情况普遍存在呢？”

猪老师：“原因是多方面的，社会问题总是那么错综复杂。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或是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学校日益成为选拔人而不是培养人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学校，并不是想学习对未来有用的知识，仅仅为了获得一张文凭，那是从一个社会阶层迈向另一个社会阶层的通行证或敲门砖。这个问题我们以后还要讨论，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提出烟斗教研吗？”

熊孩子：“是的，我对它的兴趣丝毫未减。”

猪老师：“我想通过制作烟斗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做中学真的可行吗？第二，如何在真实的课堂上实施做中学。”

熊同学：“非常有意思的两个问题，我想先听一听第一个，您解决的如何？”

熊老师：“拿到这块木料，我首先想，我要做一支什么样的烟斗呢？我从来没有做过烟斗，我能够成功吗？这些问题让我不得不搜集一些资料，包括烟斗的图片，大师的作品，制作烟斗的视频，等等。我看的非常认真，非常投入，没有人强迫我、监督我。即便家人反对，等他们睡觉了，我躲进厨房，也要抓紧学习，如饥似渴的学习。我忽然意识到，学习就这样发生了。仅从激发学习动机来看，做中学不仅可行，而且是很好的方式。同时，因为是为了要制作烟斗，所以学习的目的性和针对性更强，学习的效率更高。第三点也很重要，这样的学习，学到的东西都是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它们因此具有了某种意义，所以记得更牢固，调用更灵活。”

熊孩子：“在实践中学习确实是不错的选择。我刚刚从事导游行业时，我的师傅就对我说，跟着我走几个团，你就学会了。”

猪老师：“人们常常把做和学割裂甚至对立起来，殊不知人类从来都是在实践中学习的，学和做本身就是一体。那些书本上的知识，一开始并不在书本上。它们全部来自于实践，后来才被搬到书本上。但书本也不是它们的终点，它们还要回到实践中。唯有如此，它们才有生命。以书本为起点和终点的知识，是死知识。”

熊孩子：“您的意思是做中学学的是活知识？”

猪老师：“这正是生命课堂的主张——实现知识的生命价值。”

熊孩子：“看来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做中学是可行的。”

猪老师：“不仅可行，而且必须。因为死知识摄入过多，不但不会让人聪明，反而更加愚蠢。”

熊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教学中教师似乎并不十分喜欢做中学？”

猪老师：“这正是我研究的第二个问题，如何在真实的课堂上实现做中学。”

熊孩子：“我也正想听听您的研究成果呢。”

猪老师：“还记得您上学时的情况吗，教师在上课开始时通常怎么说？”

熊孩子：“教师通常这样说，今天我们学习牛顿第一定律，或是今天我们学习第三章第一节。”

猪老师：“如果教师这样说，你感觉如何？今天我们来研究一个现象：一个人用绳子提起一个重物。他缓慢地提起，绳子能够承受重物的重量。他突然加速，重物的重量没有增加，绳子却断了。这是为什么？

熊孩子：“生活中确实经常遇到这类问题，我想大家一定很感兴趣。”

猪老师：“以现象为起点，以做为核心，是课堂上实施做中学的关键。”

熊孩子：“您的意思是不要干巴巴的传授知识，而是要把知识还原到真实的生活中去，对吗？”

猪老师：“你理解的非常到位。但这是对教师的极大地挑战。”

熊孩子：“我看不出挑战在哪里？”

猪老师：“把知识还原到生活中，是对教师的挑战，因为他们更擅长把知识从生活中抽离出来，用过滤和蒸发的方式，像化学实验中的提纯一样，得到纯粹的知识。”

熊孩子：“纯粹的知识，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为食盐，从海水中提纯加工而成，一粒一粒晶莹剔透；但是不能直接食用，要把它们放入食物中，而且适量，才能产生营养和美味？”

猪老师：“但很多教师的课堂，是把一捧捧白花花的食盐直接塞进孩子的嘴里，他们根本品尝不到学习的乐趣和知识的美味。”

熊孩子：“以现象为起点，我大致明白了。以做为核心，是像您一样制作一件东西吗？”

猪老师：“做有很多含义，动手、动脑、动口都是做，倒并不一定非要做一件东西。总之，教学要围绕做展开，课程要围绕做来设计。”

熊孩子：“这样一来对教师的要求不就更高了吗，我感觉教师更善于坐而论道。”

猪老师：“确实如此。但如果教师能够和学生一起做，不再把自己视为知识的权威，也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熊孩子：“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您继续做您的烟斗教研。”

猪老师：“好的，欢迎你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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