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治好了回哪儿啊?回北京吗?|左珊丹·早茶夜读547

547 | 读城记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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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治好了回哪儿啊?回北京吗?

文/ 左珊丹

(一)

父亲的北京,对于儿时的我,只是老式影集中一张张精美的黑白照片。老式影集有着皮质封面,里面是厚实的黑蓝色斜纹纸,相片多是北京或长春的大相馆洗印,用也很精美的蝴蝶角固定在影集里。

父亲祖籍山东青州,高小毕业后到济南读书,后跟随银行专科学校北迁到长春。当年的长春银行专科学校堪比今天的五道口金融学院,规模浩大,班级以地区划分,有山东班,大连班,苏州班若干个。父亲是山东班的学习委员,地理课只有一卷地图,每次课后交接给苏州班的学习委员,一个有着丹凤眼的娇小美女。后来毕业分配,各个班最好的学生留校,为长春银行学校晋升大学做准备(后来的吉林省财贸学院,现在的吉林财经大学)。父亲被分配到哲学教研室,苏州美女跟他坐了对面桌,后来时常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起去东北师大进修哲学,再后来,就成了我的母亲。

我的父母年轻时
父亲那时候似乎经常去北京出差,照片里的背景以天安门、前门、颐和园居多。听说他一般住南池子附近的招待所。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北京待得最多的,竟然是京密引水渠旁的“秦城”。父亲因为入党早,精通历史,文笔好,又写得一手好字(毛体,漂亮,但不好认),文革中大学解散,长达几年的时间他被借调到省里去搞“专案”,常常为了“外调”要去北京的秦城(他们一个小组三个人,组长是军队的政委)。对于那段经历,父亲讳莫如深,很少提及,有一次看到我在读溥仪的《我的前半生》,他不经意提起外调时曾跟溥杰(溥仪的弟弟)聊过好多次——又过了很久,我四十多岁时公派到纽约市立大学教书,在国外看到一些材料,才理解父亲所说的“聊”,其实应该叫做“审”。

(二)
到了我小学毕业考初中时,父亲口中的北京,已经明确变成了“北大”。
1978年,改革开放伊始,也是吉林省恢复中考的第一年,我从默默无名的长春电业子弟学校,以全省第八的成绩考入全国十三所重点中学之一的东北师大附中。同时,我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吉林省外国语学校。同时,我还考上了吉林省艺术学院舞蹈系(“中国好声音”第一季的总冠军梁博就是这个学校的)。以当时我的喜好,和我练了多年的体操功底,我的第一选择是学跳舞,但父亲一句话就给我否了。那句话父亲后来又说了多次,“我女儿不学跳舞,我女儿要考北大”。
就这样我进入东北师大附中,并有幸在高中遇到我的恩师张翼健老师(后任吉林省教育学院院长,全国语文协会理事)。初中高中六年,我做了六年的语文课代表。十六岁在《语文报》发表第一首诗歌作品《雁》。更多的作品,被张老师以毛笔小楷点评后,发表在我们班的墙报上。1984年,我以全省第八(又一次!)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那一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在吉林省的录取名额是2名,另一个是我的同窗闺蜜,到了北大我俩住上下铺。那一年我们那个文科班一共26个同学,8个考上北大,其中包括几年后以“反**罪”入狱的张晓辉,以及后来在成府路创办万圣书园、再嫁给北岛、后主理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的甘琦。
珊丹北大毕业后摄于稻香湖
1984年8月底,我一个人坐上绿皮火车,硬座坐了二十几个小时后,我走入了父亲相片中的北京,走入了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北大的未名湖”。
(三)
因为爱情,我走进北京的胡同。
东直门外大街,小院子,第一次听说“井拔凉”。
因为爱情,我喜欢上了京剧,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喊“好”。
因为爱情,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北大。
西山,植物园……北大毕业,我开始在五道口的北京语言学院教书,在五道口的北语宿舍里,写下我的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空山》。那个灵感,来源于北大36楼窗外夕阳西下时分的“暮山苍紫”。
父亲的北京,终于从“我女儿是北大毕业的”,变成了“我姑爷在北大当教授”。
后来,我从北语宿舍搬到北大中关园,又搬到燕北园,再搬回蓝旗营。中关园那个一居室里的全套家具电器,是父亲给我的陪嫁,九十年代初的两万块,用去了他们半辈子的积蓄。在燕北园,外孙蒙蒙降生,父亲变成了幸福满满的姥爷,每天骑着自行车去西苑大早市买猪蹄买鲫鱼,忙活几个小时,只为了让外孙喝到最宝贵的母乳。可是,也是为了让不是自己闺女生的“大外孙”好好备战高考,父亲毅然决定带着不满一岁的蒙蒙回长春,直到蒙蒙三岁要上幼儿园,才又带着他重返北京(蒙蒙的幼儿园是北大幼儿园,小学是北大附小,一直没有离开北大的圈子)。
在读大三、准设计师的蒙蒙在姥爷病房
后来,当万圣书园搬到蓝旗营,我在万圣的“醒客咖啡”和香山脚下的“雕刻时光”里,写作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时,我已经变成一个单身妈妈。在两套房产与孩子之间,父亲的态度无比坚决。为了给他稳固姥爷的地位,我也义无反顾只身带着蒙蒙“清身出户”,在外面打五份工,终于让父亲结束了在北京居无定所的局面。父亲住进了我给他买的万柳的蜂鸟小巢,一转身,狠心低价卖掉长春“桂林路”的三居室(长春的桂林路位置堪比北京的三里屯),帮我还清最后一笔看似还遥遥无期的房贷。
父亲在北京先有了暂住证,后又有了居住证。开始时可以在北大人民医院“异地就医”,回长春报销,后来又可以直接在北京看病后“异地结算”。但他却迟迟不肯把户口落到北京(因为我是独女,他们退休后可以随我迁户口进京)。
父亲在北京积水潭医院接过手骨,在北大人民医院做了颈动脉支架和房颤射频消融。父亲这辈子常遗憾没有驾照不会开车,我带他去欢乐口腔植了满口牙,用的最贵的瑞士材料,植牙之后,父亲逢人就说“我这嘴里跑了两台小轿子”。去年,82岁的他查出肺部肿瘤,两次微创手术后掉了四十斤,幸亏那口好牙,让他很快又吃回来二十斤。
(四)
在手机上写这篇文字时,父亲正躺在三亚市中医院康复科的病房里,我陪在他的床前。为了躲避北京冬天的雾霾和寒冷,每年十一月就送他们来三亚过冬,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因为新冠疫情爆发,我们大学延迟开学,我得以整整两个月陪他们在三亚度过。二月底,父亲突发脑梗,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偶尔乌鲁出几个模糊的词语,跟他过了六十年的母亲怎么也猜不出他的意思,倒是我,凭着直觉猜了然后问他,他就点头。
珊丹和父母
前天,我问他:“病治好了回哪儿啊?回山东吗?回长春吗?”他睁大眼睛瞅着我,不做任何表示。
我再问:“回北京吗?让蒙蒙去机场接咱们?”
他使劲儿点头,使劲儿地攥我的手。
父亲的北京,不再是遥远的记忆和自己未曾圆的北大梦,女儿和外孙的家,已经变成了他的“故乡”。
2020年3月11-12日写于病床边
作者原题:父亲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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