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道山作品《 父亲和他最后一条耕牛》
父亲和他最后一条耕牛
文/叶道山
2013年秋天，上面来了政策，说是耕牛传播血吸虫病，影响机械化推进，牛粪又污染环境，所以全省统一行动，要将农民的耕牛全部淘汰。这些日子，洪湖各乡镇动员了全部干部，进村淘汰耕牛。
父亲喂养的是一条张角大沙牛，这是全村公认的块头最大、最能出力的牛。
交出这条耕牛的时候，76岁的父亲不忍对着我的镜头。他背过脸去，想必是流泪了。父亲割了他毕生的最后一捆牛草，双手捧到牛的嘴边。那条忠实的牛，也似乎预知自己的命运，每吃一口就在父亲的身边蹭几下，就像即将远行的孩子撒娇似的。父亲呢，在它身上摸了又摸。这时，我的眼睛润湿了，以至于实在不忍心再换一个角度拍摄父亲的脸！
牛绳是我牵着，交给屠宰户的！天啊，我在做什么？乡亲们怒视着我，就像我就是那个引鬼子进村的名叫什么来着？完了，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他们的逆子！
紧攥着10500元，我心里酸酸的！这，就是这条劳累一生、壮志未酬的大角沙牛的全部“价值” ！
车子停在一个斜坡处。牛上车的时候，鼻子都快犟缺了，前面的人在拉牛绳，后面的人在推后腿。乡亲们说，牛流泪了！怎么能不流泪？想想看，五户人家，每年耕种百把亩地，无论多么劳累，从不懈怠一天！天气再热，不用挥鞭自奋蹄！吃的是草，卖的是力，拼的是命——除了拉犁还是拉犁！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实在不忍走得太近，但是我又不得不走近些，让它平生最后一幅在百子桥的倩影，长留在我的照相机中，为父亲留下一个念想！
这牛每天能耕5亩地，陪伴父亲怕有15年了吧？父亲对它太有感情了：平常总是割鲜嫩的草喂它，深怕它饿了肚子；夏天晚上，父亲总要为它生烟驱赶苍蝇，深怕它叮得难受；冬天的时候，父亲把堂屋给它住，深怕它受了风寒。
这条牛为我们五户人家服役，我们家占四分之一个股份。平常日子，谁家要是牛桩没有栓实，牛儿不小心脱了绳子，它无论走多远都要自己寻回来，从不需要大伙丢了工去找寻它——它的魂在这里，它的生命在这里，它的全部的抱负也在这里——它怎么忍心离开呢？！
有一年“双抢”，一户人家把中饭挑到田间，小孩也带来了。吃完饭后，小孩躺在地上玩，饭菜篮子摆满公路。这牛吃完这边的草，到去另一边吃，就从小孩与篮子的缝隙间跨过去，一只蹄子刚好插在孩子咯吱窝边，也没有伤着孩子。周围的人惊呆了——这条通人性的牛，竟然四脚拣到最合适的空间，迈过了小孩！
本来，父亲和其他几家都说好，就靠这牛来陪老，让这牛终老而死，再多的钱也绝不送往屠宰场！如果不是这次大政策，他们怎么舍得啊？
就因为“赶牛队”是我带去的，好几天，父亲都没能宽恕我：叫上他的脸，他也不应一声。
“这要是搁在以前搞集体，别说真杀牛，就是仅仅说一声，都是遭批斗的！”
“怎么着，淘汰耕牛都不能强制执行，不能搞一刀切啊！不是说尊重农民意愿吗？”
父老乡亲们啊，请原谅您的儿子的无奈吧。如果还有什么有悖民心的事情，我就算失业也不敢进村了——天怒人怨，冷眼相向，这是何苦啊？
作家档案
叶道山，1９６４年１２月生人，洪湖市戴家场镇中心学校教师，中国楹联学会、荆州市教育学会会员，曾在《湖北日报》《湖北教育》《新课程研究》《楚天都市报》《中国楹联报》《中国对联作品集（2017年）》发表新闻、论文、诗词、楹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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