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冯积岐:《罪与罚》《白痴》及其它【《品味经典:读书笔记》独家连载之一】
魏锋专访(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罪与罚》《白痴》及其它
文/冯积岐
《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作品首先真实地展示了19世纪中叶彼得堡城市贫民的悲惨境遇和俄国尖锐的社会矛盾。《罪与罚》的发表标志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风格的成熟。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充分显示了他的“刻画人的心灵深处的奥秘”的巨大才华。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生产队里做农民的时候,我有一个在陕西师范大学任教的同学从学校图书馆给我借了几本外国文学作品,其中就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那时候,我是初次接触外国文学,读莫泊桑和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并无障碍,可是,读《罪与罚》就觉得艰涩、深奥、像啃一块放了好几天的干锅盔,吃不出味儿来。读了一遍,只记住了一个情节:大学生拉斯尼尔尼科夫几斧头砍死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对于作品的底蕴懵懂懵懂的。由于探不到作品的底部,就有了再读的欲望。
1988年,我考进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根据老师提供的读书索引,开始系统地阅读、研究外国文学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进入我的视野的大师之一。我重新阅读《罪与罚》,之后,又找来了《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地下室手记》《死屋手记》《群魔》等陀氏的翻译作品,一本一本地读。坦诚地说,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读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顺畅,像《白痴》,翻译为汉字足足有五十多万,其中百分之八十的篇幅是对话,可以说,是一部“说话”小说,读几章就要放下来想一想,有一种疲惫感,可是,放下之后,你不得不拿起来——作品中总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在吸引着你。这和读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复活》《安娜卡列妮娜》《父与子》可以一口气读完。可是,读完之后不想再读第二遍。《罪与罚》《白痴》等作品,读了一遍两遍,总觉得还是没有穷尽,还想读第三遍。托尔斯泰的大部分作品是坐在庄园里或别墅里的畅亮的房间里不紧不慢地写出来的,据他的传记作者说,《战争与和平》的结尾就修改了好多遍。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少一遍一遍修改自己的作品,他被贫穷的生活所逼,作品未动笔声之前就预支了出版商的稿酬。陀氏在写《罪与罚》的期间就给《俄罗斯导报》的编辑写信说:“我现在的境况很糟糕,7月初到国外时我疾病缠身,急需治疗,而手中几乎没有一文。因此,我不得不向你借300卢布。”因为贫病交加,写《白痴》前他向编辑部又预支了4500卢布。他的小说是坐在潮湿、寒冷、逼仄的房间里写出来的——他几乎不是在写,而是暴风骤雨般地倾倒,未免有些粗糙,甚至有些地方写的不确切。而且,写着写着,一旦犯了癫痫病便倒趴在地下,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犯过病以后,他爬起来又写。可以说,陀氏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生命的结晶。
再伟大的作家也不能网络所有读者,和托尔斯泰相比,我更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不是偏执,这和读者的出身、经历、性格以及艺术趣味有关。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的经典,八零后九零后读者不一定都喜欢。
福克纳曾经说过,小说只能写一头,或写原因,或写结果,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里,故事没有因果,没有起源,他不从人的出身、经历、环境等方面去把握人物性格,陀氏从不对人物为什么这么做进行解释。拉斯尼尔尼科夫为什么砍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不是仇杀,不仅仅为了钱财,更不存在情杀,杀人只是“罪”,他创造的不是典型性格,不是典型人物,他只是在传达一种思想,一种意识,一种话语。他的人物都处在极端的环境中和极端的心理境遇中。也就是说,把人物推向极致使人物处于两难境地的“门坎”上。《罪与罚》中的拉斯尼尔尼科夫是这样,《白痴》中的梅什金和罗戈任也是这样。在《白知》中,梅什金公爵在和纳斯塔西娅结婚的前夕,罗戈任残忍地杀害了纳斯塔西娅。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惊人的一笔在于:罗戈任在杀害纳斯塔西娅之后和梅什金相遇了。事实上,罗戈任是梅什金的情敌,也是朋友——罗戈任曾经想杀害梅什金而未遂。此时,梅什金这个圣徒般的“白痴”不仅没有仇恨罗戈任,反而觉得,他是罗戈任的同谋,他的“罪”,应当得到“惩罚”。惩罚不是来自法律,不是来自外力,而是来自内心。拉斯尼尔尼科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之后,他的内心的煎熬、痛苦、折磨无异于苦刑,这种心灵上的苦刑无比强大。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也说:“……我只是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也就是说,我描写的是人的灵魂中的整个深处。”陀氏的伟大也就在于此,他的笔深入到了卡拉马佐夫父子、拉斯尼尔尼科夫、梅什金、罗戈任、纳斯塔西娅、索尼娅等主人公的内心里去,在他们的精神发生蜕变时,窥探他们的心理。
我们按照通常的逻辑思维来观照《白痴》中的人物举动,就会觉得每个人物都是“怪诞”的,不合时宜的。罗戈任杀死了梅什金心爱的女人,梅什金反而以兄弟相待;梅什金明知纳斯塔西娅和阿格拉娅也是一对情敌,却一心想把纳斯塔西娅和阿格拉西娅的爱结合起来;纳斯塔西娅深深地爱着梅什金,却把肉体给了罗戈任,她的行为无异于“疯子”。本来很传统的情节一经陀氏改变,不是变得更典型,更复杂,而是变得更符合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人身上的人”——即思想。也许,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正因为梅什金有这样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才是一个“白痴”,才符合他心目中的“思想形象”,正因为纳斯塔西娅和其他男人暧昧,把肉体给了罗戈任而深爱着梅什金才违背了本来的生活逻辑,才是一个“疯子”。如前苏联的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所说,在陀氏的世界里,一切都存在于与自己对立面的交界处,爱情存在于仇恨的交界处,仇恨存在于爱情的交界处;信仰存在于无神论的交界处,无神论存在于信仰的交界处;崇高和高尚存在于堕落和下流的交界处。而这些“交界处”正是凸现“思想”的地方,正是作品的深度所在之处。
尽管,我每隔一段时期要读一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是,对于陀低小说的复杂性、微妙性以及人物的双重性还是不容易十分确切把握的。因为,在陀氏的作品中,人物是未完成状态,感情在撕裂中,精神在变化中,人物在不容易把握中,如茨威格所说:“仇恨、爱情、性欲、快感、软弱、虚荣、骄傲、谦卑、敬畏,所有这些欲念都纠缠在一起,永远处于转变状态。”
1929年,巴赫金提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复调”理论,巴赫金借用这个音乐术语概括了陀氏小说的艺术特点。这一理论也被国内外研究陀氏的理论家所接受。在我看来,这里所说的“复调”不只是情节上的复调理论,也是张扬思想和艺术的对话。陀氏小说的思想本质是对话的,因此,才有永久的魅力。陀氏作品中,冗长的对话中没有说教的意味,也不是用来推动情节;人物的对话是内心世界的表白和“思想”的表达方式。
《品味经典:读书笔记》是作家冯积岐的一部很有特色的随笔集、十万字。这是一部对世界经典作品的解读、作者对世界五十多名经典作家的名篇通过读书笔记的方式、用准确、生动的语言进行了解读、对每部作品的认知能力、美学特点、文体形式进行了解剖分析、有作者冯积岐对经典的独到理解。这也是一部读书指南、指导读者如何阅读经典。这部作品特别适合文学爱好者、大中专学生以及高中学生阅读。此书具有高质量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也可用于外国文学的教学辅导。
冯积岐,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人民文学》《当代》《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天津文学》《小说界》等数十种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五十多部(篇)、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杂志选载、多次入选各种优秀年选。出版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逃离》《村子》《遍地温柔》等十二部,并出版八卷本长篇小说文集,作品曾多次获奖。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创作组组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西安。
【名家专栏】冯积岐:读书【《品味经典:读书笔记》独家连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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