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北城门下

北城门下

李东平

蓝天白云下，衬映着古城的北城门楼，庄严秀丽。北城门楼也称拱辰门，一直是忻州古城地标式建筑，岁月变迁，经风历雨，都没有危及到它，它一直庇护着古城内的居民，注目城里城外突飞猛进的发展。

古城雄踞忻定盆地，安宁静谧，亦叫卧牛城，是史上要塞，为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三关总要，也是晋北锁钥。云中河、牧马河静静地从城边流去，古称双流合抱。

建国以后，北城门楼被装扮一新，城楼上南面北面都悬挂着巨幅的毛主席像。两侧盖了配房，城门墙上两边各开了一长方形白色天窗，上面书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刚解放时，北城门楼的南端门洞两侧写的巨幅标语是：动员起来苦战三年，坚决根治孚涝灾害。有一阵子，在二楼上还书写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大幅标语。从历史照片上看，北城门楼曾经是政治的风向标，刚解放时还悬挂过“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巨幅标语。底侧还分别修建了两个宣传栏，这里就是忻州重要的宣传阵地。

每天清晨，金色的太阳给北城门楼洒上一片光辉，北城门楼俨然就是忻州城内的天安门，雄伟壮观，庄严肃穆。是那时候古城的中心广场，也是古城人民心目中的神圣地带。那个时期，大家不再拘束于照相馆的呆板背景，留影的时候，通常也会选择在这里拍照，所以说北城门楼又是人们心目中的外景地，是古城的第一风景线。

一

先前，进出古城是必须走那几个城门的。

记忆中，我幼小时，大人们经常领着我穿越北城门洞。印象特别深的一次是，姥爷背着我进了北城门，其时，正值一场大雨后，雨水也从南北大街哗哗地涌入城门洞中，排到了城外的古城壕里。姥爷挽起了裤腿，背起我一步一步涉水步出北门。

城门洞内，最显古城的沧桑。地面上那光滑厚重的石板，已被几百年匆匆的行人打磨了边角。城砖碹砌的门洞，陈旧泛青，每一块都在讲述着历史的过往。那勾勒城砖缝隙的白灰，依然条缝清晰，横平竖直，在黑黝黝的门洞内，微微闪现出一丝历史的痕迹。城门洞内，穿洞迎风，空旷回音，夏日里格外清凉，是我们玩闹的好去处。

后来，北城门两侧拆开了缺囗，修通了循环路，这样，汽车也方便出入了，只是，连同南北大街上的那些珍贵的牌楼子也统统拆除了。东边建起了招待所的转角楼宇，西边的大柳树下，配件公司盖了二层营业楼，旁边则是蔬菜公司的门市部，后面连着的是古城的卫生队。

到了80年代，又拆除了蔬菜门市和卫生队，兴建了光明电影院，古城人民奔走相告，欢欣鼓舞。电影院给大家带来了一片“光明”。

后来的几年，沿着北城门楼的中轴线，开始了大拆大建。拆了城墙，回填了城壕，也就是昔日的护城河。大兴土木，东边一排溜依次建起了县委政府大楼、用电大楼、新职工俱乐部；西边则盖起了商业局大楼、工会大楼、电影公司大楼、乡镇局大楼、武装部大楼等等。北城门左右，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成为了古城的屏障，围起了古城那一片连着一片的古色古香的青砖黛瓦。

随后的岁月，光明街全部打通，从七一路上连接到胜利街，东西两侧的光明街北边，也栉次鳞比地盖起了楼房。从那时起，拆房盖楼的脚步就没有停止，一直蚕食古城建筑，由北向南，不和谐的高楼慢慢地夹杂建设在了古城墙内。

自此，北城门下，城壕沿子的地名慢慢地让人们忘却了。

二

北城门下，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后来这里成了古城最大的集贸市场，因占用了旧时吊桥的原址，人们习惯地叫这里吊桥。

记忆中，这里是古城最大的集贸市场。起先摆的是地摊，到了后来，政府为了方便摊贩和群众，在北城门前的北面，给搭了一些预制板平台，一排一排的，这样整齐好看，也便于管理。特别是春节临近的时候，市场非凡地热闹。卖的东西，多为年货。其实那个年代，商品匮乏，但从市场上是看不出来的，尽管多为白菜萝卜葱，红薯土豆茴子白，金针海带木耳，苹果和梨，还有保存了一冬的老西葫芦和晒了一秋的干豆角，昂贵的细菜就是藕根和豆芽了，没有新鲜蔬菜水果，卖肉的也很少，卖豆腐的倒是不少，尤以匡村的水豆腐为好。至于豆腐干，那是西张和卢家窑的最好。至于卖菜的，多为六家庄附近那东面的几个村子，因为那里的水浇菜地很多。集贸市场的买卖还算不错，看起来也算繁华，摆摊的以北城门楼下为中心，顺了城壕沿子的东西两侧都延续出去了。是啊，就要过年了，谁家不包顿饺子吃？不管怎样，一年啦，再穷也得买棵白菜买棵葱买斤肉，吃顿饺子过个年。购买重要的东西，那一定是父母亲自置办的。我能够做主买办的东西就是生火锅的木炭，薰邪气的柏柴，还有芫荽菠菜。除了蔬菜，还有卖日用品的，笼箩灶具风箱，锅碗瓢盆，面板菜刀等等。

集贸市场的看点是由自行车编织起来的。卖货的除去少数是赶着车马或推了平车带货销售的，更多的人是骑车来做买卖的，买的如是，卖的也是。推着车子穿插在市场里，买卖方便，虽人杂拥挤，但决不影响互相交通，这也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难以忘却的缩影。

三

每到年根儿，市场上摆摊卖窗花的最为好看。席地平铺一大块白布，上面摆满了拼对起来的窗花，再以单眼窗花的色彩搭配，精彩纷呈。那一排子全是卖窗花的，谁家的花样多，谁家的手法细，一览无余，也各有千秋。我是不会买窗花的，一个腊月里，妈妈和姐姐们，天天晚上在灯下剪窗花，剪什么都是一对子订在一起剪的，家里用不完，还会送亲戚朋友们。看窗花只是看看新鲜，看看又有什么新的图样，回家反馈给妈妈。我倒是喜欢染纸窗花，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只是母亲不让买，说染下的不经太阳晒，不如有光纸的好看，再说那不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放在今天说，妈妈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守护者。

记得有一年，一个戴着镜腿上缠了胶布的眼镜的人，在城门楼前邮电局宿舍边上，摆着卖自己画下的水彩年画，也是紧跟着时代性很强的画作。好像有珍宝岛战士、杨子荣打虎上山等样板戏作品。画得倒是不错，只是人物把握得不够准确。我正蹲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新鲜的时候，忽然，戴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来了，过来就把年画卷了起来，连人带画一起带走了。边走还边教训卖画的，说他丑画革命英雄人物，人家新华书店有正规的印刷年画，你这是扰乱市场。卖画的还在辩解什么，这时又来两个管理人员，一起把他押进了城门楼前靠西北边上的市场管理室去了……

还有一年冬天，那是一个下午。我见过在集贸市场上开批斗会。一位老人被迫站在了水泥预制板上，那是平日里摆货的台子。他躬着腰低着头，手里还牵着一只羊。市场管理处正在批判他投机倒把，倒卖山羊。群情振奋的人们喊着口号还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只知道这是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这样的场合也只是那个年代的一个缩影。

小时候，北城门下，吊桥一带很热闹，卖什么都有。往西，做买卖的一直延续至城壕沿住户人家的破土墙院外，这边多为杂货和卖各种吃喝。往东，有草料和骡马市场，像个自由市场，很热闹。

秋天的时候，政府也要组织秋季物资交流大会，北城门下，又是中心市场，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是古城人们心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记忆，是那个清贫时代古城的一场盛筵。

四

每年放了寒假以后，除去完成假期作业，再完成父母安排的担水扫院、除灰打炭的营生外，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古城里玩。那个年代，我最喜欢的是买烟花爆竹，可又支出费用太少，那是只有在商店里才能买到的商品。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经常在市场上玩耍转悠。

春节一过，北城门楼下就又忙碌了起来，城关镇政府在这里搭起了舞台，要搞春节文化汇演。从搭台子时，就看着人家干活儿，直到元宵节来临，几乎一天不差地来这里看红火。

正月十五闹元宵。节日到了，北城门楼下热闹非凡。红火游行的队伍绕着城门楼转向古城，锣鼓喧天，歌声飞扬。看红火的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做小买卖的挤在人群中间，卖灯笼的、卖气球的、卖风车的、卖糖葫芦的、卖小吃的……国营糕点厂在舞台侧面也搭起了棚子，现滚现卖元宵，有玫瑰馅的、有黑芝麻馅的、有五仁馅的，后来还有巧克力馅的……家家户户都会排队买上一两袋子，图个吉利喜庆。最热闹的就是晚上的演出了，有小节目、有演唱、有相声、有快板、也有大戏……记得有一年，匡村的压轴传统节目牛斗虎也上了舞台，至今也记得，放牛汉扯开嗓子唱起了秧歌曲：我的牛儿叫花妞，家住黑龙江省吉拉林，农林牧富大发展，如今我放牛也是为了革命……

正月十五挂红灯。连续有好多年，北城门楼下，每年的元宵节是要搞灯展的，那个时代的灯全是手工纸糊的，色彩鲜艳，光影迷人。有西瓜灯、白菜灯、雄鸡灯、白兔灯、红五星灯……更让人铭记的是，县图书馆总会适时地在这里搞猜灯谜活动。古楼下面，彩灯闪烁，在那一排排悬挂着红黄绿纸条的谜面下，人头攒动，争相猜谜。而奖品只是一块橡皮或一枝铅笔，最高奖也可能就是一个作业本，但丝毫不影响大人小孩们的热情，我混杂在其中，也能挣下一些铅笔橡皮。

在古城，过元宵节是一定会燃放焰火的。每到这个时刻，夜幕下，皓月当空。北城门上，烟花绽放。城楼的四周，耍红火的队伍川流不息。正月十五闹元宵，气氛空气绝好，古城魅力彰显。到了改革开放的初期，开始燃放节日礼花。北城门上，火树银花，缤纷绚丽，交相辉映，天空中变成了星光的海洋，颗颗宝石镶嵌在夜幕中，北城门楼，更见风致，更显风采。

古城楼下，这个时候最为红火，最是热闹，营造出了一幅活脱脱的古城迎春图，让人难以忘怀，铭记于心，岁月芬芳，历久弥新。

五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古城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修缮，北城门楼被精心地抹成了天安门红色，从此褪去了斑驳陈旧的灰色衣裳，以新的姿态矗立在古城人们的心中。

这个时期，先是在北门洞的北边修建了喷泉水池，池中摆放了一座青石雕塑的牧童卧牛，寓意卧牛城。随后围着北门城楼四周密密麻麻地栽了许多树，还有许多绿植，错落有致地掩饰着古楼。再后来又在北边修建了一座古式凉亭，南边盖了一间类似门厅的临街房子，然后铁栅栏围城转了一圈，这里便成了古城公园。随后还在南边东西两个街角也各盖一座凉亭，点缀绿化，与古城公园遥相呼应，也成一景。

古城公园的建成，提高了古城人民生活的幸福指数，到了夏季，杨柳青青，鲜花艳艳，这里游人如织。尤其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音乐声声，霓虹闪闪，翩翩起舞的成对成双，也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秋天的时候，树叶金黄，天高云淡，衬映着北城门楼更加美丽。这个时刻，古城里的老人们会聚集在阳光下，晒着太阳，散步遛弯，也有打太极、练剑术的，给古城更是平添了些许人气指数。冬天里，大雪纷至，城门楼上楼下，树上地上，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引来了许多红衣花伞的年轻人拍摄雪景，更是美丽至极。到了春天，燕子北归，榆梅吐蕊，桃杏新开，古城公园内越发是万象更新，空气清新，在家里燃炉生火取暖蜗居了一冬的居民，纷纷走出户外，享受春天的温暖，感受春天的气息。

北城门上，曾经是古城的图书馆，楼中藏书万卷，读者求知若渴。古城是一本厚重的书籍，慢慢翻阅，历史让人敬重。古城又是一卷优美的图画，徐徐展开，处处景致，甘醇甜美，使人回味无穷。

北城门下，公园里，万紫千红、百花齐放，古城的春天来到了。

六

北城门下，始终见证着时代的发展。

无论南下干部整装出发，还是欢迎抗美援朝最可爱的人荣归故里；无论农田基本建设会战，还是夹道欢迎北京插队知识青年来上山下乡；无论每年送走光荣入伍的新兵，还是组织迎救唐山大地震的孤儿和伤员……北城门楼上标语口号高悬，城墙上红旗猎猎迎风飘扬，这些队伍都会南来北往地穿越北城门楼，从这里出发，又在这里迎宾，以古城人民的最高礼仪迎来送往。

北城门下，见证过迎接解放的秧歌和爆竹，见证过迎接九大胜利召开的鼓乐和口号，见证过东门大桥胜利竣工后的骄傲和喜悦，见证过庆祝粉碎四人帮的欢声和笑语，见证过重大节日的焰花和礼炮，还见证过国庆节、建军节、建党节、劳动节、妇女节、儿童节的游行队伍，莺歌燕舞欢天喜地。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古城内外十里长街，歌如潮花如海，春意浓浓。

改革开放初期，来了几个河南人，在北城门下的西侧标语墙后，搭起了个帆布棚子，支起锅灶，炸起了油条。一时间，去买不要粮票的油条成了古城的时尚，排队排起了长龙，我还去排队买过几次。这个时期，粮食已经不再紧张，但在古城买油条吃，这还是第一次。今天回过头来看，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浪潮。很快，没有几年，还是在北城门下，摆摊卖小吃的也排起了长龙，有豆腐脑、老豆腐、炸油条、炸油糕、丸子汤、炒饼丝、刀削面、八宝粥，比比皆是，遍地开花。

特别是北城门下修改成公园后，原来建在南边入口处的那个门房门厅，没多久后便改建为一家个体餐馆，切一个忻州蒸肉、上二两高粱白酒、要三四个菜肴、聚五六位朋友，古城楼下，兴致高昂，吆五喝六，尽显风情。除此之外，东边的招待所，也在东南角开设了对外餐厅，平日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这些小酒馆折射出了古城经济的大发展。

城门楼下，从个体经济起步迈向市场，到春潮涌动，市场开放，春雷阵阵，号角声声，很快东方风来满眼春，一首春天的故事唱响华夏故园，神州大地捧出了五彩缤纷的春天。

北城门下，见证古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

七

进入新世纪以后，古城全面改造升级，修建下水，更新路灯，古城公园也升级换代，全部拆除隔离带，扩建东西园区，改建为开放式的广场。之后再花大力气，拆除两侧建筑，扩张为更大的广场区域，把闭塞的小城提升品位，建设成了一个活力四射、热情洋溢、开放繁荣的新忻州。广场上成了老人孩子们的乐园，大嫂大妈们迎着黎明的曙光，踏着落日晚霞的余晖，伴着跳动的音乐，尽情地摇摆。健步走的人们肩上扛着旗帜，腰上别着音乐盒，身着统一服饰，迈着矫健步伐，拖着长长的纵队，围着城楼疾步而行，让广场上跳跃着时代的节奏，充满了动感。

在古城广场的西北一隅，还专辟出一块买卖小吃的地方，地方特色尽在其中，不仅连接地气，而且还食人间烟火，成了古城舌尖上诱人的招牌。

去年金秋，北城门楼又携起双手挽起了东西城墙，分离半个多世纪以后，历经沧桑历经磨难的秀容古城又复原了起来，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连接在一起了。北城门楼舒展双袖，抒情地张开了双臂，以崭新的姿态，真情欢迎远方的客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北城门下，元家祠堂已经恢复，陈公祠也已修建，古城里流淌着说不完的故事。古城活化，千百年来的历史又鲜活了起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乡贤元好问的千古绝唱，震撼了无数人的心灵。《雁丘词》的诘问吸引着南来北往游人深深的思索，从殉情大雁身上，引发出对世间生死不渝真情的热情讴歌。

我们再出发。古城合拢的时候，国庆70周年庆典就在眼前，也适逢山西省第六次旅游发展大会在忻州举办，主会场就设在北城门下。九月的秀容古城，金风送爽，繁花似锦。大众喜爱的歌唱家毛阿敏演唱的主题曲《现在就出发》，专门为忻州量身打造，那优美的旋律依然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唱响了忻州，赞美着祖国。那天夜晚，北城门下，星光璀璨，灯火辉煌，光影交错，灿若星河。那一刻，威风锣鼓催人奋进，歌声嘹亮使人奋发。从那时起，忻州古城迅速蹿红，成为了大江南北游客们的热门旅行“打卡地”……

北城门下，岁月如流，饱经沧桑，而今整装，蓄势待发。心灵之舟已乘风启航，势必再次破浪前行……

2021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