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一切会越来越不好的
01
我不认识胡续冬。但我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我知道这个人。
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博客时代,他很活跃,或者准确地说,是在我当时混的博客圈子里他比较活跃。读过他写的东西,或者读过别人写他。
仅此而已。
然后时代的洪流滚滚而下,大家各奔东西,忙着讨生活,一个两个知道的名字,也就在记忆里仅仅是名字,一个符号而已。
更何况博客早已成了历史的陈迹。
现在突然又想起他来,是因为他死了。癫痫发作而死。
看了很多人怀念他的文章,才渐渐拼凑出当时记忆的碎片。——原来他曾经是北大中文系的,后来做了文学比较,巴西文学,留校做了老师。一个诗人。一个癫痫病人,一个四川人。
那些写文章悼念他的死的,很多都曾经是当年博客时代有印象的名字。于是感叹:
原来大家都还活着,在某一个地方呼吸。喘气。沉潜在这个时代里。
现在都浮上来,为曾经的记忆里的人的死表达哀伤。
就像有人说的,人到中年,看同龄人的死,最容易想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我曾经说过,这就叫物伤其类。
02
本来我犯不着为一个仅仅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写一篇悼念文字。那样会显得矫情虚假。
再说了,人到中年,最需要的是端着,不动声色,或者换个说法,叫沉住气。
但我看了二逼瓦西里写的一篇文字,突然就沉不住气了,或者叫一下子泄气了。
二逼瓦西里的这篇文字,题目叫:我们即便逃过时代,也躲不过命运的枪
MLGBD,这篇文章把我弄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大半夜醒了,然后偶然看到了二逼写的这篇文字,然后,我就抽抽涕涕地哭了。
让我哭的,不是关于对胡续东的怀念,是里面的两段话:
每次回家,我妈都会用相同的句式发布她同事的讣告。
“你知道吗?某某前几天死了。”
这句话严重语意不清。
你知道吗,问的是某某死这件事,还是某某?
我一般刷着手机说不知道。
她会说某某就是谁谁他爸或者以前住院里某楼的谁谁。
我还是不知道。
她好像一直活在过去,并擅自修改几十年前我小时候的记忆,认为我合该记得她认为我应该记得的人和事。
“就住16号楼!那个谁他爸嘛!以前安防处的!你怎么会不记得!”
她有时会跟我起急。
我故意逗她,抬头看天花板琢磨一阵,摇头说还是不记得。
偶尔会心下恻然,她是在用跟我爸聊天的口吻跟我聊啊——他们这些人,一起分到这个单位,一起结婚生子,一起衰老先后死去。
可是我爸早就走了。。。
二逼写的这段,简直就是我和我妈对话的翻版。我常常觉得,我妈,生活在和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她被困在过去,困在我的故乡。而我,离故乡渐行渐远。把我和故乡和过去栓住的,是我妈的记忆,是我妈。
我常常抱怨我妈的那句话就是,你告诉我的,你说的这个人,我都不知道,不认识。我妈总是说,你怎么不认识,你小时候,她或者他,还抱过你呢。
还有一句就是:可是我爸早就走了。
再就是文章里罗永浩说的那句话:
别着急,一切会越来越不好的。
03
记得有一天,我曾经和当年的朋友非非说,我准备写一篇文章,题目叫《寻找SOHO小报时代的朋友》。——因为当时我们都聚集在SOHO小报网里写博客。我的很多朋友,都是在那里认识的。
包括当时只知道名字的胡续东和罗永浩。
那个时候,非非是SOHO小报网的负责人之一,负责往SOHO小报网拉客,换现在的说法,叫导流量。京城文化圈里的很多人,都在那里写博客。柴静、陈晓卿、杨葵、老六,.........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那个时候,现在大名鼎鼎的兽爷,还是个没毕业的小屁孩,天天写情诗,骚情得很。
那个时候,用李玩的话就是:
在那个短暂的窗口期,理想主义的金色光芒,曾经照到他们青春瘦削的脸上,那些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从来不怀疑世界会变得更好,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相信SOHO小报的老板潘石屹也是。虽然他骨子里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我准备写的文章,开了个头,就放下了。我本来是想从前三联生活周刊的王小峰写起。我们共同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王小峰现在住在清迈,就是邓丽君最后离去的那个泰国清迈,在国内的网上吆喝买T恤。就像我这篇文章后面的开店卖茶卖洗发水一样。
文章开了个头,我就放下了。后来有一天,非非微信上问我,你文章写得怎么样了,我得给你把把关,审核一下,要不你老人家信口开河,或者老年痴呆,失忆了怎么办?
我呵呵了两声,就呵呵了。很多事,做不下去了,我就呵呵。
我们即便逃过时代,也逃不过命运的枪。
MD,罗永浩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说出这样令人伤心伤情的话:
别着急,一切会越来越不好的。
04
读大学的时候,美学盛行,是显学。买过很多关于美学的书。比如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朱光潜的《美学十辩》、宗白华的《艺境》。
我记得在《艺境》里讲过一个故事,说马其顿国王带兵打仗,在一个山坡上,他看着他的兵士们呼啸着向敌人冲去,自己在后面,却潸然泪下。
身边的人问他为什么。
他说,一想到这些人,千百年后,都将不在人世,怎么不令我潸然泪下呢!
我记得的版本一直是这样。可是刚刚看人在微博上贴了这样一段:
薛西斯见赫勒斯滂峡满布舰队,阿拜多斯岸上与平原布满兵卒,因自称快乐人,复继之以泣。
其叔阿尔达利班曾谏其伐希腊之非,见其泣,问之曰:“王方自称快乐人而忽继之以泣,转瞬之间,汝所为之事相去亦太甚矣。”
薛西斯曰:“诚然,吾忽念及人生几何,百年之后,此芸芸大众,将无一人复存矣,故不觉悲从中来耳。” ——韦尔斯《世界史纲》 梁思成等译
因为这一段,想起来凯撒的叹息:
“Veni, vidi, vici”,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征服,这个词,太狂妄了。在死神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
春秋时,齐景公游于牛山,北眺国都临淄,望见都城之美,顿觉人生苦短,悲从中来,哀叹落泪。
杜牧有诗: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05
且让我来为你们俩点上一支
二崁船香。那高高的地方或许没有
河流和海洋,但我愿你们的青春之躯
如挂满风帆的智慧一般畅行在天堂。
——胡续冬《二崁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