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三境界,你在第几重

1

 与 物 有 情

现如今,不少人自诩“吃货”。

吃货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不一定精于品鉴,而是要与物有情。

苏轼有一咏茶名句:“从来佳茗似佳人。”

苏轼作诗答谢友人寄茶说:

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

胸中似记故人面,口不能言心自省。

——《和钱安道寄惠建茶》

平生饮过的茶竟像故人一样难以忘怀,与人与物皆有深情,这才是一个好“吃货”应有的境界!

苏轼的咏茶名篇不但以描写真切见长,而且以饶有深情取胜。试看二例:

   试院煎茶   苏轼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

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

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

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

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

我今贫病常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

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

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

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汲江煎茶  苏轼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第一首作于熙宁五年(1072),苏轼正任杭州通判,在进士发解试的试院中与其同僚一起煎茶。

第二首作于元符三年(1100),苏轼正在海南贬所,生活极其窘迫,独自在月夜汲江水煎茶。

两首诗的写作环境迥然不同,诗人的心境也差异甚大,但诗中表现的情趣却何其相似!

两首诗都详细描写了煎茶的过程,而且都用了“松风”和“雪”等清幽洁净的自然之物来形容煎茶时的声响和外形,从而使整个活动都具备了浓郁的诗意。这一点非“与物有情”者莫办。

苏轼在煎茶、饮茶之际,已经超越了当下的实际生活处境而进入远离尘寰的高洁境界。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的快意松爽,“坐听荒城长短更”的枯寂荒率都是“吃货”的真境界。

一个真正的吃货不一定要精于品鉴,像张岱《闵老子茶》中描述的“闻茶识茶,看水知水”并不是真正的吃货精神。如果只有“舌尖上的敏感与快感”,并将此等“敏感与快感”分出等级,评定档次,并以此自我标榜、互相吹捧;而对享用时的环境与心境缺乏圆融浑然的体悟,那是品鉴家,而非真吃货。

一个吃货的最低标准是对于食物有一份尊重和怜惜。与物有情,与己有爱。那种非山珍海味不可,非暴饮暴食不休者,不是吃货。他们最多只是个“货”,是一台台食物粉碎机、垃圾制造器而已。

而一个好吃货,哪怕就是一颗青菜,也能吃出“味含土膏,气饱风露”来。

撷菜(并引) 苏轼

吾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而吾与过子终年饱菜,夜半饮醉,无以解酒,辄撷菜煮之。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人生须底物而更贪耶,乃作四句。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诗中的“何曾”为司马氏权臣,司马炎继承晋王位,以何曾为晋丞相,晋王受禅即帝位后,拜何曾为太尉, 何曾尚奢豪,求华侈。其厨房所制作的馔肴,胜过王侯帝戚之家。晋帝每次举办宫廷盛宴,何曾都不食用太官烹制的馔肴,认为它们不如自己家制的味美,无法下咽。他每天用于饮食的钱财超过万金,即便如此,仍然感到味道不佳,说无下箸处。

这是吃货吗?不是。食物遇到他,是一种耻辱。

2

 善 于 创 制

会吃但不会做,或者不愿意做,那不是标准的吃货。

吃货的第二重境界是:亲力亲为,善于创制。

东坡先生是个真吃货。他热爱美食,也热爱厨房,属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写得文章”的新三好男人。他不仅能吃、会吃,还会变着法子创造着吃。

东坡先生的高超之处在于可以把吃变成一门艺术, 他在《猪肉颂》中写到: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早辰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东坡平生最爱吃鱼,当年他吃鱼常常是自己动手烹制,他在《鱼蛮子》一诗中记述了他做鲤鱼的方法:

擘水取鲂鲤,易如拾诸途。破釜不著盐,雪鳞笔青蔬。

他在黄州时,曾写有《煮鱼法》一文:

在黄州,好自煮鱼,其法:以鲜鲫或鲤鱼治斫,冷水下。入盐于堂法,以菘菜笔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掩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桔皮片,乃食。 

东坡先生在惠州时还“发明”了椒盐排骨。他在《与子由》这封信中写道:

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骨间亦有微肉,熟者热漉出 ,不趁热出,则抱水不干,渍酒中,占薄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抉剔,得铢两于肯綮之间,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各位号称吃货的朋友,你热爱厨房吗?你创烧过什么菜?

3

 一 无 有 择

吃货的第三重境界是:一无有择,有啥吃啥。

二红饭   苏轼

今年东坡收大麦二十余石,卖之价甚贱,而粳米适尽,故日夜课奴婢舂以为饭。嚼之啧啧有声,小儿女相调,云是嚼虱子。然日中饥,用浆水淘食之,自然甘酸浮滑,有西北村落气味。今日复令庖人杂小豆作饭,尤有味,老妻大笑日:"此新样二红饭也。

这是东坡一家在黄州时的生活,那二十余石大麦,一家人嚼虱子一般不知嚼了多久才嚼完。这样的大麦能嚼出“甘酸浮滑,有西北村落气味”,这等境界,令人心酸。

十多年后,弟弟子由也被贬斥出京,兄弟二人在途中相遇,一起吃了餐饭。

东坡食汤饼     陆游

吕周辅言:东坡先生与黄门公南迁,相遇于梧、藤间。道旁有鬻汤饼者,共买食之。觕恶不可食。黄门置箸而叹,东坡已尽之矣。徐谓黄门曰:“九三郎,尔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秦少游闻之,曰:“此先生‘饮酒但饮湿’而已。”

文中,黄门公即苏辙。汤饼者,面条也。“觕恶不可食 ”的汤饼,苏辙“置箸而叹”,东坡已经痛痛快快地吃完了。不好吃?咽下便是了,你还想咀嚼品味一番吗?饮酒不过是饮湿而已,面条,能饱肚就行,管它好吃难吃。

后来,东坡到了海南,日子就更苦了。作为一名标准吃货,东坡先生简直无所不吃。在海南的日子,没有胆量尝试新东西是不行的。

儋州海滨,蚝(牡蛎)甚多,肉味鲜美,东坡食后,诙谐地著文:

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海鲜对于东坡先生来说战斗力是远远不够的:

土人顿顿食薯芋,荐以薰鼠烧蝙蝠;

初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蛤蟆缘习俗。

读完这短短四句话,那个儒雅风流的诗人形象也许会轰然塌毁,老鼠、蝙蝠、蛤蟆他都吃过!或可能吃过!

这有多可怕!

而如今“三叫鼠”已经成为广东地区的一道菜,这道菜是用一窝刚生下来不久,没长毛没睁眼的小鼠崽放在盘中,直端上来,附带酌料着汁吃。筷子一夹,叫一声,一沾小料又叫一声,放到嘴里一咬再叫一声,是为三叫。食者必须有极大的勇气,传说大补且味道鲜美。

他还写过“两颊红潮增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说的是,吃完槟榔后面红耳赤目炫,如醉酒一样。正所谓文人不幸天下幸,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稀奇食物,很好的诠释了东坡先生那曾经酸甜苦辣的一生。

当然,当年东坡先生颠沛流离日子里的无所不吃,与今天某些人的吃新鲜,吃珍奇,吃野生保护动物,大不相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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