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地方,妈妈曾这样天天写你

朵朵关注了我的公众号,噘着嘴问我:“为啥不写我嘛!”她开始读初一,终于长到了我习惯相处的学生的年纪,提出的要求和提要求的表情也一模一样——曾有那么多孩子这样噘着嘴问:“为啥不写我嘛!”或是直接要求:“兔兔/屠屠/谖子老师/……写我写我写我!”

我笑着答应写她。她又有点儿犯愁:“写我免不了写到老爸,万一写着写着……你们俩旧情复燃了怎么办?”……我笑她戏精孩子,她说是因为她有戏精妈妈。

大起来的事情我从不瞒你你也什么都对我说。就把几段以前写的“朵朵小时候”拿来放在这里给你看吧。在当年的百般忙乱当中,并没有加意点染,使之篇篇成文;然而如今读起,还是有千种滋味。

若其中有一种是你能读懂的,也便不枉一路写下那么多年吧。傻孩子,妈妈怎会不写你?写你已逾十二年。

可是,千般滋味当中,请只懂一两种吧。那些思念伤痛惋惜惆怅深恨苦怨愧悔自责,那些望眼欲穿肝肠寸断,妈愿你这一世都不需要懂得……

一名成长观望者的欣悦(2010年3月2日)

昨晚洗澡之后,朵朵在床上打滚。

我随口问:你干什么呢?朵的回答是一个灵巧的前滚翻。

我大吃一惊,又喜悦又不敢置信,一叠声地问:朵朵朵朵!你在干什么?!

她的喜悦里也夹杂着惊讶,笑嘻嘻地说:我翻跟头呀!边说边又来了一个字正腔圆的跟头。

我喜不自禁,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摸摸她的脸,又碰碰她的头,只是笑着说好棒啊!

她乐开了花,颇自得地告诉我:是我今天在学校里,学舞蹈的时候会的!

我这时才想起来,光着脚就跑下床去拿相机,录下这一刻——这我所见到的,朵人生最初的几个跟头。

在翻了又翻之后,在讲了故事之后,关灯睡觉。黑暗中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宝贝,朦胧的轮廓中,一双眼睛晶亮又柔和。她悄悄地问:“妈妈,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笑啊?”我正在想该怎么回答,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不是看到我学会翻跟头,高兴的呀?”“嗯。”我忍不住又一次吻她了。

她睡了,鼻息细细的。我却在心里一遍遍重放她翻跟头的样子:跪在床上,然后用两只小脚使劲蹬蹬蹬,小脑袋使劲顶顶顶,小身体拱起来了,——骨碌!翻过来,再抹抹头发,观望一下——有时候很正,她就很高兴,再翻一个;有时候横了,她也很高兴——“呀,歪啦!”——也是再翻一个……

原来看着人成长,由不会到学会,是这么喜悦无限的事啊!

也许,这竟是我当初拼命想当老师现在真的成了老师的一个神秘的深层驱动力吗?

作为一个成长的观望者,我拥有多少无价的体验,享受着多么令人迷醉的内心激荡啊!

生命中的甜蜜他人(2010年3月12日)

朵朵的爷爷来深过年,待了两个多月,6号回家乡去了。

这段日子的全方位相处,又一次强化了我先前的印象——爷爷啊,是一个爱朵成痴的人。用奶奶的方言说,是“tèng亲”(意思就是“傻亲”,呵呵)。

爷爷爱朵朵,爱到无可无不可的地步——

他听不得朵哭一声,更受不了我们任何人责备朵一句。

朵若有一丁点儿不快意不高兴,他简直会心碎。

朵要什么,他都立刻买,而且开心无比。

若有一天,朵并不索要什么,爷爷就怅然若失,怂恿朵向他要求东西。

对朵朵的一切无理要求,他都倍觉可爱。

朵朵的一切举动表现,他都深信是聪明无比。

朵朵甚至不允许爷爷早上笑(这小东西娇纵地伸着小指头要求爷爷:“爷爷,你晚上再笑嘛,早上,不能笑!”)他就真的早上忍着独有的“嘿嘿”声,抿着嘴,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爷爷,是朵朵幼年生活中的甜蜜。

让我想起二舅。朵对爷爷的娇嗔,恰如当年我对二舅的模样。二舅对我的娇宠,也和爷爷一般无二。

我多么想也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孩子童年乃至一生记忆中的甜蜜他人。

让一个孩子打从心底里明白: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可以无理取闹,可以吵嘴生气,可以大哭大笑——而彼此都明白所有这些纯粹出自爱娇,换第二个人都不会如此没大没小没有礼貌。可以放心依赖,可以好或不好,可以露出所有的缺点——而不必有一点点忧虑怀疑,知道那个人会无条件的,永远宠溺自己。

可是我不能。

因为我是妈妈。

别的身份可以,妈妈,不可以。爸爸不在身边的孩子的妈妈,更不可以。

也正是因为有了我这样的妈妈,在坚守朵生命中严格的不妥协的“坏人”岗位,给她适度坚硬明确的范畴概念,其他亲人的宠爱,才能成为一种甜蜜,而不会演变为不可收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不要抱怨自己不能恣情。

因为,妈妈——已经是最高荣誉。

讲理的孩子(2010年4月2日)

总是听到别人说,朵朵是个讲理的孩子。我觉得很是。而且我认为,孩子的讲理和我总是有意识地给她选择的权力有关。

从非常小的时候开始,我让她自己选择穿哪一双袜子,别哪一种发卡,吃饭的时候坐在妈妈和奶奶中间还是边儿上,吃多少饭就算饱了……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每次朵朵都会当大事一样,认真考虑之后谨慎地选择——小小人儿可知道珍惜自己的权力呢!而我渐渐发现,一旦自己选择定的东西,她会带着一种成就感和责任感去对待。饱了就一口也不再接受喂饭了,诱惑她也没用;坐在哪个位置她就当真了,幸福骄傲地贴贴妈妈的腿,又蹭蹭奶奶的脸——其实她平常也不过是坐在那里啊。

后来我觉察出,每个孩子甚至每个成人,都会有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或者逆反心理。遇到那样的时候,特别是孩子,往往无法控制自己,呈现出“特别不听话”的状态。而每当这时,我会给朵朵几个选项:“你是想自己待一会儿,还是哭几声?如果哭的话呢,你是打算哭两下,还是三下?”朵朵很惊讶于居然有这样的选项,于是她又开始集中注意来精心选择啦——“哭两下吧!我都有点儿大了,不用哭三下了!”小脸上已经闪动着促狭的光,忘记生气的事了。我很配合地大声鼓励她:“好!就这么定了!来,哭吧!”她就笑嘻嘻地哭起来了,声音像只小乌鸦:“啊!啊!”——不多不少,刚好两下。哭完两下,她高兴地玩儿去了。

再长大一点之后,选择的事情渐渐复杂,而且带有了“承担选择后果”的成分。

那是去年九月,朵刚满三岁。老师通知说次日有摄影机构要来为幼儿园拍摄“笑脸墙”,让孩子们多带几套漂亮衣服。晚上洗澡的时候,朵朵却不愿意洗头发(她最初总是害怕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水流过头发的感觉)。我说:“宝贝,你可以自己选择。洗头呢,会麻烦点;不洗呢,头发不顺溜,也许没那么漂亮。照出照片来,给爸爸看,爸爸说——哎呀,小朵不那么漂亮呀!”(这小妞妞是极爱漂亮和极爱爸爸的,我也觉得我这招太狠了一点,嘿嘿)朵朵怔怔地很是想了一会儿。因为我们之间很习惯这种遇事她自己选择的方式,所以我就自管自洗头发,由她去,等她选。过了一会儿,朵朵郁郁地说:“唉,妈妈,实在不知道怎么选。……要不就这样吧。”我看着她小大人一样的脸,因选择之难而没那么轻松了,忍俊不禁,又憋着,追问:“怎样呢?”“那就洗吧,……只能这样选了。”看来,对爸爸的心意战胜了怕洗头的心理,呵呵。

那次朋友借我电影《喜羊羊与灰太狼》,说是小孩子都爱看。回来给朵朵看,果然爱极,连续一个小时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不眨眼地看,恨不得钻进去参与狼羊之战。可是睡觉时间就要到了。我叫她去洗澡,她不肯。我就说:“那你要想好啊,如果现在继续看电影,一会儿洗澡之后,就来不及讲故事了啊。”她毫不犹豫:“那今天就不讲故事吧。”我看她连那么感兴趣的睡前故事都肯牺牲,就同意她继续看,只是提醒她:“你说话可要算数哦。”她也答应了。我真的等她看完电影才给她洗澡,然后上床睡觉。正准备关灯呢,她悄悄恳求:“妈妈,要不,讲一页故事,可以吗?”我对她说:“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你选了一种好东西,有的时候就没法得到另一种了,因为时间是有限的。”虽然没有跟她强调“选择意味着承担”,但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并没有费什么口舌,她也同意了,很服气的样子。

今年正月,家里的电视坏了,我们决定换一个新的。那天朵朵也参与了讨论。我半开玩笑地跟她说:“朵朵,买一个新电视要很多钱,我们每一个人都为家里出点力吧。”她说好。

那时我正发愁她对摇摇车(她管那个叫“摇啊摇”)过分迷恋,就顺势说:“要不你就以后不玩摇啊摇吧,那个每次一块钱,天天玩,也不少呢。”她很犹豫,我也本就没有想要她真的戒了这游戏,就没太当真。

可是过了一会儿,朵朵却说:“妈妈,我选择了,我想要一个新电视,看喜羊羊,以后我不坐摇啊摇了。”我很吃惊她主动的选择,也想试试她,就说好,并宽慰她:“朵朵长大了,不玩摇啊摇,以后玩其他更好玩的游戏吧!”

新电视搬回家了,日子也还一样过,只是朵朵竟真的不再要求玩她曾最爱的摇啊摇。有时爷爷带着她从幼儿园回来,问她玩不,她会说:“买了电视,就不玩摇啊摇了啊……再说,我已经大了啊!”

有时我会心软,觉得太难为孩子了。可是看到她很认账的样子,转念又想:“孩子从这么小就开始学着对自己的话负责,出口无悔,也不是一件坏事吧。”更何况,她从未露出委屈勉强的神色,真的认为自己说过了就要这样做到——是一种天经地义。

我想,当孩子意识到自己有可以选择的权力时,心理上的紧张一定会得到极大的舒缓,她就不会异常执拗,而会更显轻松舒展,更易于沟通,更通情达理,也更容易认同规则(哪怕这规则带来了她自身“利益”的损失,她也觉得很公平)——当然,这规则一定得是和她事先充分讨论过并赢得了她的衷心认同的。

朵朵再有五个月就满四岁了。遇到事情我有时会试着让她自己设置几个选项;她也偶尔推翻我的预设,自己新增附加着她的小心眼儿的选项;还有些时候,她会用我的方式来对待我——“妈妈,现在该起床了,陪我玩儿吧……你可以选择:立刻睁开眼睛,还是我亲你一下你睁开眼睛?”

在一次次选择中,朵朵习惯了享受部分自主的权力,也习惯了与选择俱来的某种带有缺憾的后果。当大人们看着她的毅然决然心生不忍时,朵朵已经浑若无事地放弃了一些她曾非常迷恋的东西,步履轻捷地走向新的执着和迷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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