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莫非，谭克修，阿信，颜梅玖，郭红云，心地荒凉，邱红根，胡正刚，木桦，旋覆
雪从不迟到
总是提早一些时辰
迟到的是我们
叫熙熙叫攘攘的人
挤满了利来利往的路上
甚至没时间
看太阳落山
看雪落在忍冬树上
金银木的果子
埋在深雪中
仿佛寂静也加厚了
听不到外面说些什么
听不到抱怨和哭泣
雪那么快下来
靠了一棵树的梯子
下来的时候夜深人静
胡同里只有胡同
仿佛时间打了一个来回
槐树的枝叶浮现
一些人又活了
雪化了
只剩下白塔寺和清朝末年
今年我开始关注落下的事物
天空有无穷的雨落下
青竹湖的桃花和樱花落下
熟透的桃子和杨梅落下
大腿抽筋的人突然落向地面
披头散发的人从湘江大桥落下
你们只关注向上的事物
为草木向上生长而喜悦
为烟花冲向高空而欢呼
你们不断上升，带着荣誉和职位
理想还在扶摇直上
我希望高过云层的飞机
不被你们炮弹一样的理想击毁
能安全落下，让我疲倦地回家
平静地接受小区停电
必须爬上九楼的命运
我一天天体会到地心引力在变大
身体被逐渐拉弯的过程
当某一天，我再也爬不上九楼
在一楼也站不稳
像大腿抽筋的人一样落向地面
我将继续往下，落进一个深坑
但多深的坑也留不住我
我将继续往下，往下
日落之前，
我一直坐在礁石之上。
墨绿的海水一波波涌起，扑向沙滩、岸礁，
一刻也不曾停息。
椰风和潮汐的声音，栖满双耳。
我想起雪落高原风过
松林马匹奔向
荒凉山冈……我闭上了眼睛。
那曾经历的生，不乏奇迹，但远未至
壮阔；必将到来的，充满神秘
却也不会令我产生恐惧、惊怖。
日落之际的大海，
突然之间，变得瑰丽无比。
随后到来的暮色，又会深深地
掩埋好这一切。
我于此际起身，离开。我的内心
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我再次途经这里——
几年过去了
岁月有了许多变化
而北斗河边的白樱树
还是十六棵
不多一棵，也不少一棵
我依然和当初一样
喜欢在这里坐上半个下午
每一片花瓣都是那么纯粹
但现在，时间显然
已经让它们失去了控制
它们旋转着
在落寞的光与影之间翻飞
最后落在草地上
也落在河里，梦一样消失
像夜里
曾经落在我们耳边的那群词语——
密集，濡湿
带着绝望的甜美
记得那年四月
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
我是那么开心
现在我一个人
我还是那么开心
前面群山苍茫啊
右面河水滔滔
当我躺在樱花树下
当命运的纸牌，旋转着
一遍一遍落在我的脸上
手电筒的光
撩开那些繁芜的枝桠
使我得以目睹过
它们酣睡时的样子
我曾经蛰伏于乡间墓地
和舅兄一起打鸟
夜晚的林子里
它们的歇息 恬静
盲然 无动于衷
像一些厚厚的叶片
来杂在其它的叶片之间
我实在无法探究
一只鸟儿的睡眠
究竟有多深
它们是不是
和有时候的我们一样有梦
窄小不堪的梦境中
是不是还在一往无前地
拼命地飞
月光照着
我走着的这条马路
我曾和我爱的人
在这条马路上行走
我们有说有笑
转眼成为记忆
我曾像今夜一样
独自行走在这条
马路上
我一边走
一边想很多东西
我一边走一边
什么都不想
我不但什么都不想
我还要停下来
看着月光
她们不但照着
这条马路她们还
照着我的衣服和
我的两只沉默的手
从未关心过
这双手
这双用刀的手
这双熟悉腹腔的手
这双常常侵泡消毒液的手
这双被电刀击穿过的手
这双救命的手
这双手
这双司空见惯的手
粗糙，皲裂
它的掌纹
布满了与命运搏斗的痕迹
这双手
这双外科医生的手
因为你
因为一只韩版护手霜
今天，我默默地
多看了几次
流水确实从我们身体里取走了一些事物
当我们来到江边，身体就会成为
河床的一部分。江水彻夜不息，带走了
泥沙，鱼骨，石头与流水撞出的火花
我们站在岸上，内心巨大的空，一点点
向外蔓延，像极了一群渴望成为江水的囚徒
却又不甘心交出自由的流亡者
妻子说，她一进医院就感觉
自己不再是人类
而是变成了一堆零部件
我们给外科、五官科、儿科、骨科、男科和性病皮肤科
提供五脏六腑、七窍、孩子、206块骨头、精子和各种病毒
血液科、乳腺科、妇科、交费窗口随时向我们索要
血浆、乳房、卵巢、子宫、胳膊大腿和人民币
他们要什么
我们就给什么
如果太平间打来电话
我们就要随时奉上
一具新鲜的尸体
请用手挽留我的堕落
看我在落
看我的南瓜们在落
请付钱给我
用你的钱换来我说我不
我受过苦吗
用我受过的苦说我不
在海上我遇过一条大鱼
但它离我10米
不能炖汤是个活物
多么奇妙地是个活物
张着它很肥的嘴唇
这时我觉得受苦
我听见它说我不
而我是免费的
我不
不能厌恶它杀了它
我随叫随到
并且兜售南瓜
可男人们喜欢它吗
他们扛起它用来炖汤吗
又粗又糙的皮
不能游动
并且由于过度厌倦而蜷起身子
请付钱给我的南瓜
用它蜷起的身子说我不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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