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丨家在深山/刘同俊



(一)天路蜿蜒

一丛丛山,一道道水,流淌在记忆的年华里。不逢深山老林已有近十年时光,对于大山有些疏远。旧年,二位祖父(另一位是外公)健在时候,常随他们到林泉田地。他们的目的是为生活,我的主要是为玩耍。远远地,能看见杨山洼后的白马尖。很久的古代,相传有白马落入凡间,在此山山尖饮水。另有仙姑洞,是舅父姨母等人幼年常常攀爬的地方。

去白马尖的是一条极其险仄的山路,现在已是万木封林,进不得人烟了。一年春游,小学部组织我们前往登临嶅山寨。现今教育的一大悲哀便在此,无人再敢组织旅游。有幸生活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愉快登山,并为全县征文做素材收集。也是自这次,我熟悉了登临白马尖的这条天路。不是四川的豫南,不是蜀道的白马尖,却有着一样险阻逼仄的称呼和外界名声。以现在标准看,当时着装土气素净。我穿的是母亲在灯光下赶制的千层底儿布鞋,但登起山来,却是健步如飞。从周湾后山出发,很快被一条及其狭窄的路挡住了去路。有的地方,不侧身,永远无法通行。那时的我有些孱弱,加上个子不高,便颤颤巍巍遛遛晃晃把着树枝葛藤才翻过某些羊肠小道。前面呼喊奔走着逢山开山逢水铺石的老师,还有一些读书迟缓年纪超大的同学,映山红(野生杜鹃)刚刚开放的山道荆棘密布,藤蔓交织。先行的人手上刮得伤痕累累,甚或血泡横飞。不知道走过几道弯,飞跃几道溪谷,才顺利从崎岖中觅得登山步道。一路欢笑,山一程水一程,春天的游程显得漫长而臃肿。

登上白马尖只是此行一个逗号,远不是终点。翻越此尖,途遇破庙一座,即杨山庙。这座老庙处在茂林修竹之上,庙旁却有清泉涓涓流淌,甚觉奇怪。海拔三百米的高处,这些水究竟是出自何方?又流向哪里?曾思考过这里幽静的深山,百年古刹,做一个世事皆忘的和尚该有多妙。庙门前尘封着几挂蜘蛛网,庙门是紧闭的,或许是当年修行不够或缘分未到没有走进去。现今也不知老庙情形如何,是否已然坍塌而去。杨山庙距离嶅山寨尚远,此去艰难险阻,对幼小的我们这不亚于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母亲的姑姑曾住在杨山庙下的廖岗小村,那里清泉叠唱,池塘清秀。只是我登山那年他们早已不在,下山了。故而已经寻觅不到人迹,清泉倒是哗哗作响。翻越眼前这座山,只能仰视对面山峰。茂林修竹间的小道布满了石头,零碎的杂木,浅浅的沙土,濡湿的苔藓,清晰的水痕,和一唱三叹的音符似的踩踏声。九十度的大转弯坡度直伸向另一道山岭,是抵达嶅山寨必经之路,也是那行最艰难的地段。

开山劈道的人分开了两边的小路,一条清晰的路痕昭然若揭。沿着此等人造的天路直行,前方看不到什么。就像当下体会到的人生,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清楚的方向,只是一天天一年年按照正常的轨迹在盘旋运行。螺旋形的山路早已被身兼村小教师和农夫的老师们熟记,每一条曲线都在他们指引下穿越。站在崇山峻岭之上,脚下似乎没有了道路,又似乎有路一直朝着云的方向延伸。不敢俯身下看,到处都是一丛丛山,一条条或凸起或隐匿的溪水。一种眩晕的感觉迎面扑来,我能看到登山者紧张的表情。然而,雄伟的嶅山寨正缓缓抵达。

一面老城墙在一片竹林里初现雏形,远望的视野里有一片空旷的林场土坯房。院落宽敞,扫帚将林地边的墙面清理得一尘不染。地面上留下了零散的烟蒂,四爹几个人正在悠闲地巡山。好一大排竹园,碗口粗的幽篁静静地散发着山野幽香,交叉的幽篁参天的竹叶相互交织挤压,天空被遮挡得水泄不通。连鸟儿也翻越不过的竹影里常常留下或疏或密或长或短或紧或松的几道鸟鸣虫唱,一道古井便坐落在幽篁丛中,井口是青涩的一片湿漉漉的青苔。那登山的道路越发险仄,丛丛拥挤的茅草在天路边覆压。路面越来越险峻,人工铺就的石子路一直朝前伸展。一方棋盘式的四方巨石蜿蜒逼仄在这条天路的尽头,方正的巨石总有一间屋子大小,登上去浑身起鸡皮疙瘩。周围全是四散分布的村庄田园,一切尽在双脚以下。这跟后来读到的梦游天姥里描述极为相似,而这也是我第一次登上海拔四百二十五米的嶅山寨的顶峰。驼峰式的山峰错落在一片红绿之中,绿的山色,红的映山红,一切山水的颜色在视野里匍匐起舞。生命中,第一次登上了可以藐视山村的那座高峰。幽泉叠唱的山林里,一片片杉树枝桠里飞扬着翩跹的树影和风声。这便是我日夜遥望的嶅山寨,一座山的高峰。

其时的教育也真是开放多元包容轻松,登山结束老师吩咐大家各自下山而去。就像山寺里的老和尚让小和尚下山化斋一样,我们沿着嶅山寨方圆数十里依次各奔前程。天路蜿蜒,山道上布满了一丛丛灿烂的微笑,这笑靥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在学生群体见到过。下山的路走起来轻松欢快,像愉悦的听着回忆里的歌声。山路一直蜿蜒而下,村庄俯拾即是。

(二)云在唱歌

那座叫做大洼的山,有山有水也有妈妈。大洼这座山是嶅山寨的一个分支,是统治者嶅山寨的一个臣民。山不大,但险峻异常,登山的步道险阻逼仄。林中幽泉,泉中有蛐蛐,那叫声一道道的烟雾似的,在崇山峻岭的连绵里横行无阻。山道上布满了荆棘藤蔓,一条常年行走的脚印印出的崎岖小道直通大洼山,路过四爹家的幽篁林,能见到那条山的闪影。

较小的年纪里,我不敢独自去大洼。当年奶奶就溺亡在附近的一个野塘里,每次打那里经过,我都能想起那从未谋面的奶奶便浑身颤抖。妈妈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便踏上了去大洼山的道路。那条沙子黄泥堆积起来的山路,在进山那会儿显得不是很艰险。曲折出现在第一道坎,一个急转弯的地方。平直的小路就像大海上消失的一条帆船,找不到船帆的踪影,忽然说没就没了。陡峭的山路遽然狭窄逼迫,留给人的是一声叹息。一座硕大的石头就在山道边,只能绕行穿越。好不容易跻身过去,便有一座水田荡漾了山林流出的清波。妈妈敏捷地穿过山路,进入了大洼的地界。娇小的新发柳叶在路边搭讪,一丛丛的茶树枝桠蓊蓊郁郁在曲折中出没。妈妈的脚步便是压着这条山路致富的,并用那孱弱的身体将我送入学堂门槛又将我送到逼仄的小城生活。她的脚步是那样轻快,饱含了一个劳动者的全部实力。

一溜直上的山道直奔大洼山,那里是满目的板栗林和油茶林。到春天,妈妈便到门前的小山上做农活。种几株小树苗,点几粒黄豆,撒一把苋菜种子,栽几棵青菜,并顺带我到大洼山去看年前嫁接的板栗长势如何。走着走着,我便累了嚷着要睡会儿,她就把我抱着哼着歌儿催眠。我在妈妈的包裹里睡着,蚂蚁便顺着我的鞋袜缠绕,泉水在我心里唱歌。大部分时候,我也是矍铄地奔走于崇山峻岭之中。冬天,顶着寒风我们娘儿俩一起到大洼山看山,妈妈的镰刀在茶树丛里飞扬奔突。一丛丛杂乱无章的灌木在妈妈身后扑倒,像一丛丛睡着的稻苗。我就这样坐在山路看着灌丛扑倒的身影,有的时候妈妈砍山累了,便独自唱起了《泉水叮咚响》之类的山歌。整个冬天,漫山遍野都是铿锵作响的镰刀声。那座山能触摸到头顶的蓝天,有时候云影就在脚边,有的时候云影就在泉水里,但那云影一直都在妈妈的歌声里。

妈妈砍山的时光那样悠长寂静,于我那是一种难以排遣的寂寥。我便坐在山路边的山刺泡儿丛里,兀自看着山顶能够触摸到的云影,那飞云一丛丛一簇簇在头顶的天空里翔集。凭着儿时既清晰又模糊的记忆,我能描述出它的形状。天晴的时候,云儿就像三爷家曾经养殖的一群群白绵羊,而那漂浮的空中就像是有一道道山水似的,这群白绵羊就在山里放牧,渴了的时候就在水里喝饱水。天阴的时候,云彩便似生气愤怒的脸色,沉沉的有些吓人。妈妈一边砍山,砍着砍着便又唱起了山歌,那山歌在山的回声里跌宕起伏,感觉就像是天上的白云唱起了无边无际的山歌,当时山林里的泉流便真的叮咚咚咚开始唱着歌儿一路奔跑。

到了秋天,大洼山最繁华的季节便到了。妈妈,还有妈妈的玩伴都开始了收秋的一场大战。大洼山沟壑纵横,原野起伏,妈妈像一只轻快的冲锋舟冲到了最前面,我便是那道挥之不去的小尾巴紧随不舍。打板栗,摘茶籽,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彩的比赛似的。收秋的布袋,收秋的箩筐,荡漾着丰收的欢声笑语。疲劳的劳动之余,妈妈和其他的女子都在这大洼山的山山岭岭唱起歌,那歌声就像是一层层涟漪以大洼山为中心四散而开,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那场歌咏比赛至今仍旧回荡在飘忽的回忆里。云就永远在头顶的蓝天,似乎永远挥之不去,召之即来,云在唱歌的大洼山不仅活在记忆里,更活在一个个平淡欢乐的九几年。

(三)砍樵声起

走过了映山红的春天,知了的夏天,稻谷的秋天,时光便恢复了冬天的宁谧安详。这也是砍樵到来的一个讯号。漫山遍野,铿锵起伏着一层层的砍樵声,成为山区一场盛大的音乐会。爷爷是这场砍樵运动的主角,是众多山区砍樵人里的佼佼者和胜利者。

爷爷的镰刀别在腰里,一路的烟圈儿一路的鸟声婉转。爷爷的挑镰扛在肩上,爷爷的布鞋落满了砍樵的灰尘,爷爷的心里充满了砍樵的竞争意识。大一些的柴火往往生长在茂林修竹的缝隙里,杉树的夹缝中,或是幽泉边上。爷爷砍的柴火总是比别人的大多了,且直溜溜的很耐看。当然这也付出了爷爷更加艰辛的寻找和搜索,山可是不长眼睛的东西。

后来读到了路边野花你莫采,路边杏子你莫摘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最粗壮最结实的柴火不在眼前,而在那崇山峻岭最险峻最潮湿的角落里。爷爷常常带我去嶅山寨的脚下,那里林泉叠唱,山明树繁。爷爷穿过幽泉的叮咚声,钻进茂密的丛山,山中便响起了有序亢奋的砍樵声。山与山,水与水,阻隔重重,却因此有了更多的回声。爷爷在茂林中砍樵,我便在浅山边寻觅一些较小的枝桠。爷爷将柴火结实的扛出来,便坐在柴火上抽烟,又问我这问我那。我总会嚷着让爷爷给我捆一捆小柴火,我也挑着走在山路上,爷爷拗不过只好砍一些我自己看中的小柴火扛在我肩上。爷爷一边捆柴火一边骂我没出息,现在觉得连那骂声都是一支支山歌,一首首委婉跌宕的宋词。为了自己砍樵,散学时光便偷了镰刀到后山去砍樵。回来时候,又要被爷爷骂一句,我看你小子也就是一个砍樵的料子。

砍樵也不是一个人的砍樵,在村庄,爷爷似乎是领袖。他一声令下,身后总会跟着一大群砍樵的人。嶅山寨脚下,牛铃声中,水库边,到处便都是一层连着一层层层跌宕起伏的砍樵声。溪水汇聚的地方,砍樵声混合着水鸟的歌声,幽泉的鸣叫,整个山的世界都是砍樵声的和鸣。要是有一个录音机,随带着录出来,那绝对是高山流水或二泉映月。乡村的贫瘠和落后在砍樵声的婉转悠扬里显得微不足道,就像是挠痒的一个把手在身上游走。

据爷爷生前讲到,现在封山育林,漫山遍野再难听到砍樵声。随之而来的是烧煤球,家家户户都是煤炉子的身影。只有少数老年人烧不习惯煤炉,还是会蜿蜒着身躯匍匐着镰刀到深山老林去砍樵,但那砍樵声已明显稀稀疏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至于那由砍樵声组成的涟漪似的山林的歌唱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风尘里,像一串风铃在偶尔的思念里响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砍樵声便是我们生活年代的一个记忆的剪影,它终将消逝殆尽。

(四)月影童歌

稻谷黄了,秋熟透了,到处都是割稻的声音。门口的打场上堆满了从四处田地抢收而来的稻谷,远远望去尽是一排昏黄的色彩。圆嘟嘟的谷垛上面,天蓝蓝的,晴好的夜晚散落一丛丛月光。稻谷垛的身影便被这月光拉得老长老长,大人在谷垛下扬谷,我们爬上了谷垛向上触摸蓝天夜空里的星星月亮,并在稻谷垛的边缘狠命的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月影在新收割的稻茬边徘徊,在人家屋脊上徘徊,在村中心的池塘里徘徊,也在散学后我们每一个娃娃的内心徘徊。黑狗娃在谷垛四周逡巡,懒猫在屋脊上睡着,娃娃变疯了似的在谷垛边沿奔走。东躲西藏在谷垛为轴心的稻场里,有的时候,一不小心便坠入了谷垛下的稻田里,一田的水洗了澡似的。头发也淋湿了,农人的汗水流了满满一地,哪里顾得了我们的身体。有些很大意很随便的人家随便将娃娃扔在床上,便自顾自的酣睡如泥。

那时的月光非常明媚,能照见地上每一丛草,每一片落叶,每一根稻谷条。走在夜晚的月光里就跟白天走在太阳底下的效果是一样的,浑身都是明亮闪光的。一只老鹰飞过头顶的身影都能被准确记录,被准确定格在每一个孩童欢快的心中。伙伴东躲西藏,有人藏到了猪圈里,有人藏到了附近的牛栏里,凡是能有藏身之地的每一个地方,我们基本都能找到并深深隐藏。在一垛稻谷未打之前,有非常淘气的孩子学着大人结婚的样子在谷垛边用乱七八糟的树枝堆砌成一座小木屋,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稻谷条子,称之为所谓新房。四处响起了古怪的牛拉石磙声,扬谷的絮语,还有那些很古怪又很动听的每一种声音。

在这样的小房里,女学生会唱一些从学校学到的歌谣。那些歌听起来都古里古怪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老师所教,还是自己的模仿。但对于童年的我们而言,每一首歌曲都是那样动听和悦耳。有才艺的女学生还会跳起自编自导的舞蹈,不像那个年代生活在都市的同龄人,我们的歌舞都是土里土气的。一些接着地气的歌谣被一再传唱,在做游戏的间隙,男孩子会调皮的从谷堆里偷偷抓上几把稻谷打谷仗。到了大人回家的时光,肩上头上脖子里到处都是一层层稻谷的颗粒,身上便自然而然泛起了疙瘩,有的还哭着蹦蹦跳跳地痛。

人散之后,一地的月光在兀自徘徊,高耸的稻谷垛被掩映在更加明媚的亮光里。正如童谣里所唱的,这样明媚的月亮真能割着孩子的耳朵。在这样的惊吓中,孩子也缓缓地在月影里慢慢散去,地上留下了一丛丛大大小小的脚印。撵谷的石磙静静卧在那里,撵谷的老牛在牛栏静静卧着享受着主人奖励的一堆干草,月光中起舞的一切戛然而止。散去的娃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有那一地月光里的歌谣久久不肯散去,还在稻谷垛的四周徘徊彳亍。

(五)风在絮语

刮风的夜晚,山区的万物肃然起敬,猫头鹰滚得远远地,村庄到处风声鹤唳。这风声只有在冬季才能品尝的够味,纸糊的窗户呼呼啦啦被掀。像生命里一场固定的仪式,冬天的风最具有传奇色彩。这封风的信笺似乎从遥远的塞外寄来,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突入童年的老家。屋前屋后,松树竹林一片萧瑟的况味,无需语言的描述,躲在被窝便是风声四起。

悠长而陡峭的山道上,风刮起的茅草四散而飞,没有一句话要交代的冬天只有满目苍痍的北风呼呼刮过南北山岗。整个冬天成为一个困守的符号,所有在春天掐花的手,在夏天稻田薅秧的脚,都在熊熊篝火燃烧的火塘里停留。白雪常常在后园的松树上荡漾,小松鼠也躲进树洞开始休息了。噼里啪啦的火势在塘中蔓延,倔强的柴火在唱一首属于冬天才有的歌谣,人是听不懂的,只能闻见柴火中铜壶煮水发出的咕咕嘟嘟的响声,外面的世界只有风声。

土坯墙缝里充盈了风的模样,那种一贯而下的架势都能使养尊处优的孩子望而却步。透风的土坯墙发出的不仅是风声,更是墙与墙之间的对话或称之为耳语。没有伴奏的耳语在絮叨着冬天的心事,忙活了一冬的灵魂到该休息的时候了。爷爷靠在宽敞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妈妈张罗了过年的新衣新鞋,我和妹妹正美美地坐在火盆边观赏动画,厨房的屋顶也布满风的絮叨。熏黑的一面墙上,扑打着夜的剪影,灯光微弱的房间充满了冬季藏匿的温馨。

不像现在这般爱静的我常常在夜晚的雪地,或蹲或站,想采撷一抹风声将它插在门口的雪人里。场院的水杉树,早已落尽了春夏季节繁茂的枝叶,孤零零的枝头,除了风声除了白雪再无其他做陪衬。这是真正的休闲季节,人家屋顶上风雪交加,门前一片茫茫。或是年少不怕冷的缘故,我的世界从来不曾被冰雪封冻。其实,这具有暴力倾向的风早已灌了满满一帽子,冷气在浑身游走,但就是感觉不到有什么寒意,甚至把这满天飞舞的风当了火塘。

挑担门楼似乎难以阻挡风的侵袭,震天的北风似乎要将其掀翻。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八岁以前的挑担门楼被风连根拔起。父亲便盖起了一座砖墙的门楼,从此这风便着实老实多了。而隔了门楼再去听风,那效果大大地打了折扣,风声听得若隐若现,总不能逼真地体会到它强大的威力。于是,要到门前的梨树下听去。一个人,少年英雄式的逞强,在风雪的夜晚,门前的梨树上落下了一片片雪的脚印。在春日里极为茂盛的梨花此时早已萎顿不堪,只能任凭那狂妄无比的北风独自吹临,树影有时在雪光里斑驳惆怅。

夜晚深山有老狼的咆哮,风的絮语也有一部分跟此种野兽有关。山林寂静无声,只有风在不停呼啸。等待寒夜更深,出去方便一下也要将睡梦里的爷爷推醒,难免遭到爷爷的怒骂胆小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还有深夜畏惧的灵魂在爷爷的守望中变得勇敢而矍铄。寒夜的火塘渐渐熄灭,闪亮的火炭在温热的火灰里发光。墙缝里的风仍在呼呼刮着,要吹灭这惆怅的火苗似的,夜晚在加深自己的重量,床头已然熄灭的灯影只有风在坚持。

转眼不逢农村风的呼啸多年,久在小城樊笼中的我早已感受不到、如今也没有的那些过往生活图景。那蜿蜒的天路,那会唱歌的云,那砍樵的声音,那月影里的童歌,那绵绵不断的风的絮语,凡此种种与乡土有关的生活在记忆里逐渐消失,化成一道夜的剪影而去。

作 者 简 介

刘同俊,笔名“若溪”,男,汉族,河南新县人,1983年2月生,大学文化。2006年以来,公开发表诗文约20万字,作品散见于各级各类报刊杂志,曾获第三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奖赛一等奖、第二届美丽中国.全国旅游诗词大赛入围奖,有文章入选《芙蓉国文汇》《诗歌月刊》等书,现为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新县作家协会理事、《紫弦之光》等杂志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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