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人生丨另一条路/张明宇
美国诗人佛罗斯特有一首诗《此路未选》，其中有这样的诗句：“两条路分叉于林中，然而我……/我选择了鲜有人迹的一条/于是便造成了全部的差异。”我也曾站在这样的路口，但选择权不在我手里，而今天的“差异”渐渐造成……
话说中考后，我凭一个乌有的“地区三好学生”荣誉（学校给最好的学生的，有我，却没见到证书）加十分后压线考上了运城师范，去还是不去，成了一个大问题。做村书记的父亲支持去，说：“好歹出来后，有份正式工作，有个铁饭碗嘛！”“头发长见识短”的母亲却极不赞成，说：“我娃学习这么好，家离永中（县里最好的高中，省重点）这么近，咱上高中，考个好大学！”，还没等我想清楚，父亲已大手一挥，替我做了主！
进入师范，第一眼，看到的是，迎面大楼上八个醒目的红色大字：“面向农村，面向小学”，这算是学校的办学宗旨吧，把我们一个个培养成合格的农村小学教师，为国家的基础教育贡献力量。这就是我的归宿、我的一生吗？还沉浸在初次离家的慌乱与憧憬中的我，暂时没有考虑这么严肃的问题。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我捏着毕业证、分配书这两张薄薄的纸片，到县教育局报到。两个月后，被分配到离家不远的一所乡镇初中——任阳农业中学（现城西二中），这是非常不错的结果。我欣然接受。
这所初中，名字里有个农业，其实学校早没了田地。不过，学校外，大片农田包围着。学校很小，也比较陈旧。报到后，分了我一间小屋子，大约三平方米吧，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好在房间向阳，早晨不用闹钟叫，阳光穿过窗户，打在我的脸上。
校长说，咱学校就这条件，没办法。我说，挺好的。校长问，你最擅长教什么？我说，语文。那好，你带两个班的英语吧，原先那个老师请假生孩子去了。校长说。我一片惊诧。殊不知，上师范，没有英语课，那三年我把初中学的基本全还给了老师，尽管我初中是英语尖子。怎么办？回绝校长显然不明智，那就“赶鸭子上架”，上吧！
当天我便奔赴县城，找到一家音像店，买回一台录音机和一大盒配套磁带。晚上就着橘红的灯光“开工”，听录音，现学。第二天，我“照猫画虎”，倒豆子般，把昨晚学的，一股脑倒给亲爱的学生。想不到，大受欢迎。
之后一年里，我就像块泥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糊。先后带过政治、物理、生物、体育、音乐、劳技等科目，把我在师范学的那些“歪门邪道”统统用上了，据说效果还不错。
又一个新学期，迎来了一批新学生。我被任命担任37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终于如愿了。我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白天，我认真上课，和学生们一起学习，进步；晚上我督促他们入睡，然后精心备课，期待着第二天的阳光。一年时光，匆匆忙忙，充实美满。我请学校一位“书法家”为我们班写了一个横幅：“青春与学业齐飞”！的确如此。
我和我的学生一起笑，一起哭。共同经历着成长的酸甜苦辣。我们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取得了很多荣誉，也有失败后的悲伤。但我们无悔。我们在拔河比赛中，顽强地战胜了强大的39班，随后却轻松输给了并不厉害的38班。我们在歌咏比赛中，尽管穿着陈旧的衣服，却精神抖擞，眼睛一眨也不眨，把一首《中国志气》，唱得志气飞扬，震撼人心。我们去旅游，在田野里漫步，畅谈理想。等等等等。说起来就没完，越说越起劲，这些珍藏的宝贵记忆啊。
当然，也有一些惨痛的教训，忘不了。开元旦晚会，我一进教室，看到桌子上光秃秃的。明明买了瓜子花生水果的呀，还不少呢。怎么回事？原来学生们抢着，塞满自己的口袋，现在他们正一点一点掏着，吃着。我大火，把一把瓜子摔在地上。他们才纷纷把吃的拿出来，摆在自己脸前的桌子上，像一个个小坟堆。发奖大会上，本属于我们班的一个奖被别的班抢了去，我找校长理论，被批评，哭了。学生们也跟着哭。一个女生在房间里给我下跪，说着我对他们的好，让我无地自容。一个男同学偷了宿舍其他几个学生的钥匙，然后在自己床上掏了个洞，把钥匙藏在下面。等别人都去上课，他拿出钥匙，一一打开箱子，偷走值钱的东西。被发现后，他的父亲把他带了回去。这是我这辈子开除（其实是他主动退学）的唯一的一个学生。哎，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放弃他。
一年时光，永驻我心。很多学生的名字、模样，至今仍在我脑海里不时涌现，久久不忘。
秋天来了，我走了。
“哦，我把第一条留给了另一天！/但还是知道路通路/我拿不准我究竟能否回来。”（节选《此路未选》）我要去的，是永中。
这所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之前我没来上，现在我要到这里工作。我“回来”了。一段更为艰辛、更为绚丽的人生旅途，为我展开。
校长室，张校长说，给你一张纸，写一下你的情况。我心打鼓，打大鼓，咚！咚！咚！我一笔一划写出我简单的经历。校长看后，说，字不错，写得也挺好。明天到教导处报到吧。
教导主任是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据说学校刚经历了低潮，是他和校长力挽狂澜，把学校教学质量又搞了上来。他说，这样，你先跟着胡老师吧，多学学。胡老师是教导处的干事，长相酷似侯宝林。他经验丰富，我跟着真的学习了不少东西。
学校地方紧张，我没有住的地方。刚好广播员要请假生孩子（怎么又是这个原因？！），我被安排住进广播室，顺便放个音乐，播个广播。对了，忘了交代一件大事。我呢，从小大舌头，说话漏气。zcs、zhchsh不分。“老师”念成“老四”。当年考上师范，妈妈坚决反对，也有这个原因。万一哪天我上了讲台，给学生讲课，学生笑话，那就麻烦了。其实师范三年，我苦练普通话。早已把我的大舌头驯服。曾经在班里举办的朗诵大赛里勇夺第一名。呵呵。
早上，我精心挑选几首悦耳的歌曲播放，催学生起床；下午活动，播几首励志的歌曲，给他们力量。广播通知，更是家常小菜，张口即来。有一次要播放一个关于安全的通知，很长，每天要播三遍。我直接录在磁带上播放。党老师问我，这是谁在广播呀，声音真好，浑厚，有力。我心里那叫一个美，干什么更来劲了。
学校卫生一直是个让人头疼的事。主任派我去管理。当时还没有专门打扫的人员，全靠学生课余打扫。我就琢磨，怎么才能搞好？怎么才能“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我走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然后把各班的生活委员召集一块儿，详细、合理地划分了卫生区，责任到人，再安排定期组织检查、评比、通报，不合格要返工。还制定了一系列奖罚制度。必须严格执行。号召学生们一起行动，爱护我们的校园。一个学期后，学校变得越来越整洁，越来越让人喜欢。
有一天，管公寓的王老师说，干脆你来和我一起管公寓吧，我这儿人手紧。征得主任同意后，我又转战公寓，成了“副公寓长”（王老师封的）。每晚夜深人静，我们拿着大手电，在各个公寓楼内外巡查。白天呢，我们也到各个公寓里转转，检查公寓的卫生情况。别看王老师是个女人，却是火爆脾气。经常和管理员发生冲突，而管理员大多是学校骨干教师的配偶，敢和她顶着上。我呢，年龄小，叫这个阿姨，叫那个姐姐，安慰好这头，又劝说起那头，辛苦地维系着平衡与和平，就这么干了大半年。
新学期，学校扩招，年级组刘主任找到我，想让我跟他一起干，做年级组的教导员。我兴奋地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在这个艰苦的岗位上，我一干就是八年。八年啊，直把我一个流线型的瘦子干成了一个神经衰弱的大胖子。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反而充满了感恩。
初进年级组，遇到的第一个良师益友，是温文儒雅的李老师。他手把手教我，如何造表，如何检查，如何谈话，如何管理等等，事无巨细，倾囊而授。我很快进入了角色。早上催学生做操、早读；中午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处理学生和老师的种种事宜，检查老师和学生的到位情况；下午依旧；晚上，在楼道和教室巡查；十点钟学生休息，检查宿舍，等学生都睡下了，匆匆回家，洗洗睡觉。第二天五点准时起床。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想只要你认真对待一份工作，总会有收获的。说两个小笑话吧。尽管是笑话，但我很受用。一个呢，多年后，一位老师还念念不忘地说，当年明宇刚来，每天把办公室打扫得呀，那桌子擦得呀，油光闪亮，都可以照见人影啦！另一个呢，也是多年后，一个青年人走向我，问我是不是学校的，我说是啊，你是？他说他认识我，我就是那个每天早上晚上在宿舍在操场在楼前在楼道吹哨子（督促学生）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年轻，能吃苦。也不知道偷奸耍滑，就知道实干好好干。有一年过年，大年初一，我趴在家里的小饭桌上写写算算，我妈问这是干啥，我说在弄成绩分析呢，初六开学要用。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好像当时浑身都是劲，用也用不完。
高一、高二、高三，送走一轮学生，迎来新一轮学生。在这期间，我函授学习了北师大教育管理专业，获得了本科文凭。这让我如虎添翼，对学生的管理，有了更深的理解，更科学的指导。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有一个渴望在呐喊：什么时候我也能站在高中课堂上对着学生滔滔不绝呢？尽管我没上过高中，这似乎有点痴人说梦了。
“低头看其中一条好像通向远方好像我能够/到达它在荆棘之下蜿蜒而去的那个地方”（节选《此路未选》），是的，2002年我送走了一批学生，也把我送走了。我参加了当年的成人高考，考上了省教育学院（现太原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脱产进修两年。又是两年学生时光，对于已工作了六年的我，得来不易，倍感珍惜。
那两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不是“非典”。而是我“暗度陈仓”，和我钟情的女孩（她在永中任教）秘密恋爱，公开结婚。
2004年7月我“杀”了回来。可一切似乎都变了。学校来了新校长，刚刚搞完应聘改革，一些老师落聘。我何去何从？幸好之前的努力工作得到认可，刘、潘两位主任把我的情况给校长说了，校长点头，我又进了年级组。和晓明、亚峰搭帮，管理高三近千名学生。我们都是年轻人，好相处，热情，认真，负责，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可，被赞为年级组“三剑客”。2005年我校高考大获全胜，达二本线首次突破三百人大关。
我的好日子也快要来到了。2005年9月，经过一些小波折，我终于如愿所偿，站上了期盼已久的高中讲台。可偏偏这时候，我的左半边脸不听指挥了，得了“面瘫”。经过二十天四处求治，渐渐有所好转。可说话还是有些漏气，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心里一片阴沉。不能后退，机会，稍纵即逝啊。
“然后选择了另外一条/只是因为它美丽/并且似乎更值得一走/因为它长满了草渴望被踩踏”（节选《此路未选》）。那天，我硬着头皮，走上了讲台。“大、大、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张明宇……”有时候人生的路就是这样：当你觉得面前是平坦大道，你却越走越窄；当你觉得眼前几乎无路可走，却被你越走越宽！当我用漏气的嘴，介绍自己时，我的声音似火，我的目光如炬……
“从此以后，时光荏苒，某个地方/我将长叹一声讲述这一切：”（节选《此路未选》）。你看，这就是我的故事，我的奋斗，我的幸福，我的中国梦，我的“另一条路”！
特别注明：文章插图由著名漫画家老李倾情绘制，感谢！
作 者 简 介
张明宇，男，1979年6月16日生。现居山西永济。高中语文教师。诗人。有散文发表在《黄河晨报》、《行参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