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郎木寺,救赎灵魂的地方/尚登英
心有信仰的人都知道:当你一帆风顺时,你可能不会相信神灵的存在,不会相信宗教的力量,但当你经历过人生暴风雨的洗礼、遭遇磨难无法自拔时,唯有宗教,才能对精神和灵魂产生神奇的救赎和安抚。
我到郎木寺,正是为超度那个飞逝的灵魂和拯救自己几乎碎裂的灵魂的。
两年前的一场意外,让我快要迎来的艳阳天突然塌了一个角,我的太阳陨落了,满世界陷于一片黑暗当中。这让本来就一直在颈椎病带来的病痛中头晕目眩的我,因为那一场灾难而几乎无法存活,更丧失了存活的信心。要不是惦念衰老的父母尚健在,我真的不想从那个夺走我挚爱的地方回来,想就此随他去,到另一个世界陪伴他,照顾他,弥补我多年来在他父爱缺失的家庭中对他虽竭尽全力却仍无法给予健全家庭能给他的亏欠。
整整一个月,我几乎到了无法呼吸、无法思索、无法自救的地步。我周围的亲友、远方的文友听闻后采用了各种方式来安慰我,甚至采用极端手段打击我,以便让我能分心,忘掉那灭顶之灾,可是都收效甚微。
在医院呆若木鸡地输了一周左右的液体,我神思恍惚地回到娘家,却不得不忍住眼泪和痛苦,在年逾八十的父母面前伪装得风轻云淡,对于他们史无前例的关怀和问询,我以沉默和顾左右而言他来应对,自然还有其他亲人相互配合的隐瞒和掩饰。
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黑色时光后,为了不让老母亲知道我“得了颈椎病必须住院治疗”的真相,不让她知道她最疼爱的孙儿在最美的年华殒命天涯的真相,我们几个平时爱争争吵吵的兄弟姐妹全力以赴演了一场戏。这场戏中我既是导演又是主演,用尽了全力将戏演得逼真,几乎没有暴露自己的原型。其他人也是演技爆棚,各个人都在娘家门上若无其事地忙碌,看似干着各自的事,其实却在演着同一出戏。就算母亲对一切异常有点怀疑,我们却硬是编出了一连串谎话,愣是没让她看出破绽!可是这谎话的后头,是我们几个知道真相的人焚心一般的痛苦!
可是我已经心碎,兼任导演和主演的活又太累太苦,我伪装的耐力和破损的灵魂不足以编出更多的台词应付不断演变的剧情,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必须暂时离开舞台,将继续演戏的任务交给其他人,自己试着到外面的世界转移痛苦,缝补伤口。
正好放暑假的妹夫和侄儿在家也无所事事。眼看着视那个逝去的人为偶像的侄儿受打击的样子也很可怜,背着父母和我们哭了一场又一场,却又表现出了非常高的情商和坚强,不但能不断安慰我、许诺我很多如“没事,你老了我来养你”、“我会把我哥没做到的事做好”,还用“我哥在天上看着你,他希望你坚强勇敢活得更好!”、“不念过往,不惧将来!”……诸如此类的话来激励我,自己却时不时在夜半睡梦里哭着醒来!孩子伪装的坚强和真实的伤痛也让他的父亲慨叹、母亲泪涌。
就在亲人们都无法自拔的痛苦担忧里,大家决定,由妹夫驾车、带上已经知道真相却还被我们强令要求瞒住母亲的八旬老父、带上手脚灵动、头脑灵敏却不时哀哭的侄儿,陪伴着神思恍惚的我到处走走,寻找可以救赎我灵魂的地方和方法。
这样,心碎成片、精神恍惚如大病初愈般虚弱的我,惶惶然地跟着他们踏上征途,走出天高气爽的雪域高原,经过气候炎热噪音吵人的省城兰州,经过山高路远的临夏,走过曾经带着他来过一次的松鸣岩,攀上松鸣岩高高的台阶、拜过了岩上高高的佛像,仰望过崖上挺立的千年古松,到了那一挂飞流直下的瀑布脚下,回忆起八九年前曾带着那颗陨落的太阳一起游览此地的过往,我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当我仰面朝天,对着瀑布之上的山顶和树梢喊着那个让我痛断心茎的名字,难以自已我的痛哭时,我在自己的哭声和瀑布的轰鸣中隐隐感觉到年逾八旬的父亲也在我身后痛哭失声,可是我无法控制也不能控制,任由自己的哭声和泪水随着瀑布飞流和爆发……还是年方十一岁的侄儿跑来哭着拥抱我、拉我离开,用他的方式劝慰我、擦干我的眼泪的。
接下来,我们一路走一路哭,每到一个景点,我几乎都要站在高处,对着那个夺走他笑颜的魔鬼施咒的西北角的天空,对着臆想中有他的灵魂飘荡的那个方向,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痛哭一场!这一场痛断心茎的泪水奔流是我在十多年前生下他的时候却又遭遇婆母去世的痛苦中流过的,那一场灾难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也带给了无辜的可怜的他今生的磨难,注定了他可悲可怜的一生......只是想不到十多年过去,最后的结局居然完全诠释了很多年前一个算命神婆可怕的预言!震惊、无奈之下,我除了相信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外再无话可说!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哭,来到了郎木寺——这个充满藏民族淳朴沉默的风气和藏传佛教浓厚深重的宗教气息的地方。
郎木寺位于甘南藏族自治州的碌曲县,离县城90公里的郎木寺镇,地处甘青川三省交界处,“郎木”在藏语里的意思是仙女,是因为寺院后面的山洞里有一座岩石像极了一个亭亭玉立的仙女,民间传说那是一个仙女的化石,寺院后面有个老虎的洞穴,藏语里叫“德合仓”,所以这个寺院合起来名字叫“德合仓郎木寺”,翻译过来就是“虎穴里的仙女”。
初到郎木寺是在早上,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郎木寺的金顶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可是我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也感觉不到周围的美景应该是那样令人心醉。
郎木寺的选址在一个三面被围的山湾里,整个寺院有好几处大殿,坐落在一个北高南低的小山坡上,寺院的后面也就是北面,一座高高的巨大的红色砂岩做了它的靠山;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山,形似僧帽,就叫“僧帽山”,上面长着许多高大的松树,树林里阴凉湿润,有很多人们走过坐过的痕迹;东面也是一大块连成一片的红色砂岩,西面是高挺嶙峋的石峰,也就是我们走过路过的郭莽山脉的一支,紧靠着它的是一条细细的小溪,却有个威风壮阔的名字——白龙江。关于白龙江我听过多次,未想到就在这里,而且这么小,但是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条江,就因为这座寺院而闻名遐迩,想来它里面也是有龙的存在吧。
白龙江将甘肃和四川自然分开,也将一个寺院分成了两部分,共有两个名字,溪北是甘肃地界上的“安多达仓郎木寺”,也叫“赛赤寺”,溪南是四川地界上的“格尔底寺”。白龙江两岸生活着藏汉两个少数民族,也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宗教信仰——藏族人信奉的藏传佛教和回族人信奉的伊斯兰教,因此这里除了有金顶红墙的佛教寺院外,也有新月蓝墙的清真寺。两个民族,两种宗教在这里和谐共处,相得益彰。
位于甘肃境内的赛赤寺是安多西藏最有威望的寺院,据说“赛赤寺”寺的汉文意思是“金色的宝座”,赛赤寺修建于1748年,是自小出家修行、在佛法界取得非凡成就的降参格桑在七十岁是返乡修建的。其创始人即第一世活佛降参桑格,聪慧过人,德行高潮,具有至高无上的学养,在西藏求学期间获得了佛学家最高学位“赤哇”,也叫“赛赤”,也就是总法台,所以该寺便被命名为“赛赤寺”。在佛教界,第一个坐上赛赤宝座的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后来出生于甘南碌曲县的降参桑格也坐上了这个象征佛学界至高无上荣誉的宝座,后来由他主持修建在达仓郎木的寺院就被叫做“赛赤寺”。位于四川一侧的格尔底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七大亲传弟子、也是该寺第一世活佛茸青更登降参于1413年创建的。此前大师曾派茸青更登降参到他的经师浪卡坚赞出请教修建甘丹寺的事宜,浪卡坚赞叮嘱茸青,让他修完甘丹寺后就去嘉绒地区修建寺庙,弘扬佛法。茸青更登降参返回西藏后向宗喀巴大师如实陈述了经师的话,宗喀巴大师便说:东方有个月牙沟,有一座形状像皇冠的山崖,有一潭像绿松石般的小镜湖,你在那里修建寺庙,弘扬佛法。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赛赤寺。
格尔底寺是目前四川阿坝地区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格鲁派寺院之一,共有18座个大殿,其中最高处有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小院子,里面有个佛殿叫肉身菩萨殿,供奉着该寺第五代格尔底活佛的肉身。该尊肉身菩萨是活佛坐化后被弟子们供奉在这里的,全身涂了金粉,外面罩了玻璃罩,以防尘土和破坏。因为高僧圆寂前都有预感,会绝食绝水,所以身体肌肉骨骼都会萎缩,又加盘腿坐化的缘故,身体瘦小,头低着,身体略往前倾,体貌特征跟别的佛像的高大威猛和俊眉朗目迥然不同。据说该活佛出生于十七世纪中叶,圆寂于十八世纪中叶,活了近一百岁,所以也是非常有造化的一位得道高僧。他的身边原来还有第六代、第七代活佛的肉身佛像,可惜都毁于文革的浩劫之中!
很多藏族信众到了郎木寺,必然要来肉身菩萨殿跪拜,绕着大殿祈福,所以我们来了。本着为了超度逝去的灵魂和拯救活着的灵魂,我认真地跪在肉身菩萨前,虔诚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知道别的信众用藏语念叨什么,我只能忍住眼泪祈求菩萨:保佑我苦命的孩子离苦得乐,脱离苦海,早日转生投胎,有个好的家庭,有对好的父母,有个好的命运!保佑我从此灾难消散,平平安安,保佑我父母亲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们在几座佛殿间兜兜转转地走着,在中间位置一个佛殿前看到很多僧侣集合,有位穿着其他僧侣明显不同且年龄稍长的僧人正在迈步走向殿前的高台,我问知那是当今本寺活佛要讲经了,便走上前去,跪拜在他的面前,泪流满脸地向他倾诉:活佛,告诉你的俗家弟子,我的儿子为何年纪轻轻就离开我,离开这个美好世界?他是着了魔还是迷了心,或是为了脱离人间苦海,到了极乐世界?我能如何做才能在今生弥补我的过错,追回他的灵魂,或求来世遇见,让我们继续母子缘分,让我了却今生未能尽责的遗憾?
我不知道活佛有没有完全听懂我的话,但是他一定听懂了我悲戚的哭声,看懂了我迸溅的眼泪,他抬起绵软吉祥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顶,转头轻声对边上的僧侣说了句什么,那位僧人便拿过来一条洁白的哈达递他手上,活佛将哈达挂到了我的脖子上,说了句:放下吧,他是被佛祖接走了,是脱离了六道轮回到了极乐世界,你以后不为他哭,不念他的名字,一心敬佛,别再想他了吧!
我双手掌心向上举过头顶,又合拢一起滑到胸前,深深叩拜在地,眼泪在地上流成了一个水窝,但是心里逐渐澄明,意念坚定起来,决心遵照活佛的旨意,不再哭,不念他,将时间和精力放到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上去!
走出佛殿,看见父亲站在大殿门外的栏杆边,定定地看我,目光忧戚而悲凉。我知道我不能在一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我还有年过八旬的父母,还有其他亲人,还有其他使命,不能让他们失望伤心,不能将曾经对儿子做出的承诺随意放弃!我必须且一定要坚强起来,为了爱我且为我担惊受怕的亲人,为了对我有一星半点关怀照顾的朋友,也为了对我各种非议和冷眼的旁人,我必须重新站起,重新走上阳光的路,重新面对以后的人生!
我陪着父亲和侄儿、妹夫走到郎木寺对面的树林里,回身看着阳光下熠熠闪光的佛殿金顶,仿佛能看见新的希望,新的梦想。我拿起手机,一边神色平静地和他们谈话,一边选择最好的角度给他们每人拍了几张相。
走出郎木寺,离开白龙江,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一些,和侄儿和父亲谈着话,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2018年10月24日星期三凌晨子时初稿
2018年11月20日星期二清晨卯时修改
作 者 简 介
尚登英,女,藏族,曾用笔名霓裳羽衣或霓裳羽翼,甘肃省武威市作协会员,武威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天祝县工商局。爱旅游、摄影,好读书、写字,出版诗歌散文集《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和游记散文集《一路风雨驿路情》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