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孩/戴胜归来(散文)
我与老康是前后脚到小区操场晨练的。此前,我常在小区北侧的护城河边锻炼。一天,街坊老刘对我说,小区操场最近聚拢了很多人,好像是在观察一种奇特的鸟。我说,咱们这小区周边能有什么奇特的鸟呢?无非是画眉、八哥一类常见的鸟。老刘说,那鸟据说长着花色的头冠,飞起来动作十分敏捷,轻易捉不到。
老刘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次日早晨六点多钟,我就赶到小区操场。原以为操场上也就七八个人,哪想,等我走到东南角,只见那里呼啦啦围了足有上百人。在一处三四米高的斜坡上,种植着二十几棵柳树,五月已过,柳絮已然不在,蓊郁的绿叶几乎遮住整个天空。在外侧的一棵柳树的中腰部位,树干分成三叉,靠近结合点的边缘,有一个树洞,里边不时的有一只小鸟在往外探头。来这里的人们,大都是摄影爱好者,也说不定有人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呢。我看着他们手里的长枪短炮,心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心。
我在人群中努力寻找落脚的地方,以图看个究竟。我刚站稳,身后就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我说前边那位,往外站站。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冲我摆着手。我看了看他的相机,又看了看鸟巢的位置,似乎我并没有完全挡住他的视线。我便稍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老者见我不怎么让步,就说,一会儿鸟妈妈飞回来,需要大角度,你那位置刚好挡住我的视线,你还是多往外挪挪。无奈,我只好倒退几步,站在老者的旁边。
老者和众多的摄友一样,都很敬业。他们或举着相机,或放在三角架上,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鸟巢。最近的摄友,距离鸟巢也就六七米,如果有人还想往前凑,就会遭到人们的呵斥。我问身边的人,是谁先发起这次观鸟活动的?一中年妇女说,也说不好谁是第一,好像是几个晨练的人在树下聊天发现的。本来是在无意聊天,有人用手机顺便拍了几张照片,想不到发到网上,一下吸引了好多人前来观看。
鸟巢里究竟有几只鸟,我看不清。小鸟很俏皮,一会儿露出整个头部,一会儿只露出花冠,人们变换着不同角度、姿势拍摄着。我凑近老者的相机,在镜头前扫了几眼,并没有觉得那鸟有多么好看。在这之前,我在河边的柳树、草坪上多次看到这种鸟,这鸟通身的羽毛五颜六色,花冠有一个小拇指长,走起路来显得轻盈骄傲,只要我想凑近,它瞬间就会飞到树上。我问老者,这鸟叫什么名字?老者说,听说叫戴胜鸟,好像从以色列那边传过来的。我又问,那鸟巢里一共有几只鸟?老者说,应该是一大一小。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忽然,人群中有人尖叫:来了来了!顷刻间,只见一只大个的戴胜鸟从远处的空中直落到小鸟的身边,它嘴里似乎叼着某种食物。鸟妈妈很是警惕,它在树杈上先站了一会儿,环顾左右没有被攻击的危险,才低下头,将口中的食物喂给小鸟。人们此刻都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小心地按着快门。
或许鸟妈妈也懂得人们的心思,它喂完小鸟后,并没有跳进鸟巢,而是抖动开翅膀,在鸟巢的四周飞来跳去,让人觉得她仿佛是在表演独舞。我自言自语道,要是有一只雄鸟在就好了。我的话让老者也随之附和,是啊,要是能有一只雄鸟该有多好。我看了看四周的摄友,虽然有男有女,但毕竟不都是夫妻。我问老者,您来几天了?老者说,三天。老者住在隔壁的小区,以前很少到这里来。
老者姓康,姑且就叫他老康吧。也就是我跟老康相识的第二天,市电视台来了记者,他们把戴胜鸟做了电视新闻。电视播出后,小区操场人员骤增,即使是中午,也会围个二三百人。这其中当然有老康。我断断续续去了几次,时间长了,也就熟视无睹了。一天,一位作家朋友到我家串门,他经过小区操场,见围了很多人,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告诉她,在树杈上有个鸟巢,住着一大一小两只戴胜鸟。朋友问,何谓戴胜鸟?我说,戴胜鸟是以色列的一种鸟,跟麻雀大小,浑身长着华丽的羽毛,头上有花冠。朋友喔了一声,说还是第一次听到戴胜鸟的名字。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半个月后,一天早晨我又到了小区操场。我原以为这里还会聚拢很多的摄友,可是,等我来到那片柳树下,只看见老康和几个散步的人在聊天。我问老康,那鸟哪去了?老康说,不知谁家的孩子淘气,趁晚上没人注意,偷偷爬到树上,把那鸟窝给掏了。我又问,那两只鸟呢?老康说,准是让孩子给掏走了,要么拿回家自己养,要么就给卖了。老康说话时,显得一脸的无奈。旁边有人插话,其实咱们这附近的树上,经常有戴胜鸟出现,只是现在的人们太忙了,谁也没注意那鸟的存在啊!
戴胜鸟走了。老康却没走。他把到我们小区操场遛早已当成一天生活的习惯。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鸟,也不是为了见老康,每次来到柳树下,就都会不由得想起那对母子鸟:它们如今会在哪里呢?它们是否还活着呢?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七夕节前夕。某日在电梯里,碰到楼门长刘姐。刘姐五十多岁,爱跳舞,是社区里的文艺骨干。我问刘姐最近又到哪里演出了,刘姐说,为了迎接七夕节,她想编一段现代舞,正苦于没有好题材。她问我,红老师,你是专家,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我说,最好抓现实题材,不过你得容我想想。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把社区的人和事像过电影似的走了一遍。猛然间,当我想到老康他们为戴胜鸟拍摄时说过的话——“要是有一只雄鸟就好了”,瞬间激发出我的灵感。我觉得,如果将那只雌鸟,再配上一只雄鸟,编成一对有关爱情的双人舞,同时融入对小鸟的呵护之情,那不是一出很好的精短舞剧吗?于是乎,我把这个想法打电话说给了刘姐。刘姐一听,说,太棒了,红老师,这个创意您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七夕节那天,在社区文化中心的舞台上,刘姐把《戴胜归来》的舞剧搬上了舞台。虽然只有短短的九分钟,观众的掌声却长达三分钟。本来,主持人在报节目单时要念编剧的名字,被我婉拒了。在演出现场,我惊喜的看到老康和许多摄友都来了,他们的镜头下自然照了许多刘姐几个人的剧照。我相信,此刻,在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希望那对美丽的戴胜鸟早日归来。
( 作者简介:红孩,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情脊背》、中短篇小说集《城市的海绵》、散文集《东渡东渡》《运河的桨声》、散文理论集《红孩谈散文》《铁凝散文赏析》十余部。)